周晏“嗯”一声,手指在架柱轻敲:“粮食呢?市面粮价?”
“已在缓涨。”庞统翻纸页,“荆南长沙郡,粟米每石已至四百五十钱,较春时涨百钱。江东毗陵郡,稻米价亦涨两成。然百姓多以为手中既有工钱,粮价稍涨无妨。且……”他抬眼看看周晏,“甄家商队在各处货栈,有意无意散播‘有钱何愁无粮’‘北地粮仓丰沛,随时可购’之言,更助此念。”
贾诩接口,声稳,带冰冷洞悉:“诸葛亮非庸人,岂会坐视?三日前,荆州有表至许都朝廷,言‘荆南欲助江东平定山越之乱,需筹措军粮,恳请朝廷准许,并望向西川刘益州、江东孙讨逆求购粮秣,以应急需’。表文措辞恭谨,理由堂皇。”
周晏扯扯嘴角,面朝贾诩:“他这是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。借着帮孙权平山越由头,自己囤粮,顺便探刘璋和孙权底,看他们手里还有多少余粮,肯不肯卖。一石三鸟。”他摇头,“孔明就是孔明,反应快,手段也正。”
“刘璋与孙权处,可有回应?”周晏问。
庞统答:“西川路远,消息未回。但依刘璋一贯怯懦保守之性,恐会应允部分,示恭顺,同时加紧盘查自家粮仓。江东方面……”他微皱眉,“孙权未公开表态,但鲁肃已紧急约谈几家与北地交易密切大族,似有意限粮外流。然陆家、朱家等,与甄家商贸往来极深,其家族产业中手工业比重已超田租,是否听从,未可知。”
“陆家、朱家……”周晏重复,手指在膝盖弹弹,“陆逊那小子,在江东开始冒头了吧?”
贾诩微颔首:“蜂房报,陆逊近日屡就平山越、安地方之事向孙权进言,颇得赏识。其建言中,有‘固本培元,不可轻废农事’之语,然在江东当前风气下,应者寥寥。”
周晏点头,没再追问。他在葡萄架下踱几步,阳光透过叶隙在身上投晃动光斑。一切似都按预想推进,甚至更快。手工业狂热在掏空对手农耕根基,粮食依赖在悄然转移。像张慢慢收紧的网。
但总有一处,让他心里那点因北疆热闹带来的松散,重新绷紧。
“司马懿呢?”他停下,目光扫贾诩和庞统,“这泥鳅,钻哪个泥洞了?一点腥味闻不到?”
贾诩枯瘦脸波澜不惊:“蜂房在河内、河东、乃至司隶各要道布控,未见其踪。许都程昱处亦无异常禀报。此人……确善隐匿。”
庞统放笔,沉吟:“或许他真南下荆襄了。若其与诸葛亮联手,一在明,一在暗,确大患。”
周晏沉默片刻,脚跟无意识在沙地碾,留个小坑。他想起司马懿原本历史上那些隐忍、狠辣、一击致命手段。这样的人,不会因一时受挫销声匿迹。他一定在某个角落,用那双鹰隼般的眼,冷冷注视棋局,等最适合落子的时机。
“他只要还想下这盘棋,只要还惦记搅动风云,”周晏缓缓开口,声不大,带笃定,“就一定会再出手。西凉、汉中、河东,他布的线被我们掐断几处,但以他性子,绝不会只有这几步闲棋。许都?荆州?或者……别处?”
他走回石桌边,拿那杯凉茶,没喝,只看杯中微微晃动倒影。
“文和,许都那边,宫里宫外,再筛一遍。特别是那位陛下,最近有没有什么……特别虔诚举动?”周晏忽然问。
贾诩眼中极快闪过一丝什么,躬身:“已加派人手。陛下近日频繁往宗庙、寺院祈福,程昱报称其举止哀恸,似无他异。”
“祈福?”周晏眉微挑,放茶杯,“嗒”一声轻响,“他以前可没这么勤快。”他顿顿,摆手,“盯紧点。司马懿这种人,最擅利用人心缝隙。那位陛下心里憋着火,就是最大缝隙。”
“诺。”
周晏重新走到葡萄架边缘,望院墙上蓝天。北疆热闹遥远鲜活,南方经济暗战无声激烈,而一条毒蛇般的影子,不知潜伏何处。
他轻轻吐口气。
“热闹是他们的。”他低声,像说给自己听,“咱们呐,还是得把这井盖好,把网织密。等那条蛇忍不住探头……”他空着手在颈边虚划一下,嘴角勾起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。
“就不能让他再缩回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