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疯了！这海上的星星是不要钱吗？多得都快掉下来砸到甲板上了！”“希望号”的二副，一个刚从海军学院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小伙儿，一边揉着因长时间仰望而发酸的脖子，一边对着身边的老水手发出惊叹。
老水手叼着烟斗（烟草在南洋补充了不少），眯着眼，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：“小子，这才哪到哪？等到了南边那片海，星星更多，还有会跑的光带子（指南极光，虽然他们目前航线看不到），那才叫开眼呢！”
事实上，自“希望号”彻底驶入浩瀚的印度洋腹地，远离了任何陆地的光影干扰后，每个夜晚都如同一场视觉的盛宴。天空不再是深沉的墨蓝，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黑丝绒，上面镶嵌的星辰不仅数量远超在陆地上所见，更是亮得惊人，仿佛一颗颗被精心擦拭过的钻石，争先恐后地散发着冷冽而纯粹的光芒。
那条在北半球只能看到一部分的银河，在这里完整地横贯天穹，如同一条波光粼粼、由无数微小星火汇聚成的浩瀚河流，壮丽得让人窒息。南十字星座清晰地悬挂在南方的低空，指引着方向，对于船上的大周子民来说，这是一个陌生而又充满神秘感的星图。
孩子们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后，开始对日复一日、除了海还是海的航程感到些许枯燥。白天还能在甲板游泳池玩玩水，或者跟着母亲们学习、游戏，到了晚上，活动空间受限，便早早被奶妈和侍女带回舱房休息了。折赛花、萧绰、周嘉敏和花蕊夫人也各有安排，或是在娱乐室打牌，或是在阅览室看书，或是在自己舱房整理沿途见闻和诗稿。
于是，这印度洋宁静的夜晚，顶层甲板的观星区，便常常成了陆明和符玉弦独处的空间。
今夜亦然。
海面平滑如镜，只有“希望号”明轮有节奏的击水声和船首破开的轻微浪花声，反而更衬出这天地间的静谧。晚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，驱散了白日的余热。两张舒适的躺椅并排放在一起，中间的小几上放着温热的参茶和几样精致茶点。
陆明和符玉弦相拥着躺在椅子上，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，仰头望着那无比震撼的星空。无线电（尚未发明）静默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。
“真美啊……”符玉弦依偎在陆明怀里，轻声感叹，目光迷离地追逐着银河的轨迹，“以前在开封，总觉得夜空高远莫测，带着帝王的威严。到了海上，尤其是这里，才觉得这星空……亲近了许多，也浩瀚了许多，让人……心生敬畏，又觉得自身渺小。”
陆明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，嗅着那熟悉的、淡雅的馨香，心中一片宁静满足。他穿越以来，整日忙于争权、改革、搞发明，像这样彻底放松、与爱人静静相拥看星星的时刻，屈指可数。
“是啊，”陆明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慵懒和感慨，“渺小……但也幸运。玉弦，你还记得吗？我们第一次见面，好像也是在晚上？”
符玉弦闻言，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：“怎么会不记得？在御花园，我笨手笨脚地滑倒，还被露水呛到，差点丢了丑。是你，用那种……古怪又有效的法子救了我。”她想起当时陆明从背后抱住她，用力挤压她腹部的场景，脸上不禁微微发热，那时觉得孟浪，现在想来，却是命运奇妙的开端。
“哈哈，那时候你吓得够呛吧？”陆明笑起来，“我当时刚穿越过来，脑子里一团浆糊，就记得有个漂亮姑娘快噎死了，条件反射就用上了海姆立克急救法。也没多想什么礼仪尊卑。”
“穿越……”符玉弦对这个词已经不再陌生，虽然依旧觉得神奇，“现在想来，或许真是上天注定，将你从那个……不可知之地，送到我身边。”她抬起头，借着星光，看着陆明轮廓分明的侧脸，眼中满是柔情。
两人陷入了回忆，那些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，在这璀璨的星空下，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“记得你第一次在金殿上，用姜汁验毒，把满朝文武都镇住了吗？”符玉弦轻笑，“我那时在屏风后，听着外面的动静，手心都是汗。”
“记得，王朴那老家伙差点真‘暴毙’了，可把我吓得不轻。”陆明也笑了，“不过那一仗打得漂亮，算是站稳了脚跟。”
“还有你献上望远镜，父皇……太上皇他老人家当时的表情，我现在都记得。”
“嗯，还有开办科学院，那帮老学究差点把我弹劾成筛子……”
“你教太子……陛下读书，他总跑来跟我抱怨，说太师讲的道理比太傅的深奥多了，但他其实听得最认真……”
“北伐的时候，你怀着老大（世子），还坚持要送我出城……”
“你每次从科学院带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，孩子们都围着你看，跟看神仙似的……”
他们低声诉说着，时而轻笑，时而感慨。那些曾经的艰难、危险、压力，在成功的彼岸和时间的滤镜下，都化为了值得珍藏的记忆。那些喜悦、成就、感动，则如同星辰般，在记忆的夜空中熠熠生辉。
“有时候想想，真像一场梦。”符玉弦将头靠回陆明肩上，喃喃道，“从一个大商户家不太受重视的女儿，到王妃，再到……如今能跟着你，看遍这世界的繁华与壮丽。这一生，过得比戏文里还精彩。”
陆明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：“辛苦你了，玉弦。这些年，我在外面折腾，家里全靠你撑着。还要应付那么多人和事。”
符玉弦摇摇头：“能陪着你，看着你实现抱负，看着大周一天天变得更好，看着孩子们健康成长，妾身不觉得辛苦，只觉得……幸运和自豪。”
两人沉默下来，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与亲密。星空无言，却仿佛见证着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。
“明哥，”过了一会儿，符玉弦轻声问，用了更私密的称呼，“你说，我们还要航行多久？前面……会有什么？”
陆明望着南方那片陌生的星空，那里有指引方向的南十字座，也有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星辰。
“按照海图和郑和他们之前的经验，顺利的话，再有一个多月，我们应该就能看到非洲的海岸了。”他回答道，“那里是另一片完全不同的大陆，生活着皮肤黝黑的人民，有着广袤的草原、巨大的河流和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。”
他的语气中带着期待，也有一丝对未知的审慎：“我们会遇到什么，现在还不知道。也许是友善，也许是危险，也许……只是平淡的擦肩而过。但这不正是旅行的意义吗？”
符玉弦点了点头，握紧了他的手：“无论前面是什么，我们一起面对。”
就在这时，负责了望的哨兵的声音通过传声筒隐约传来，打破了夜的宁静：“报告！前方海面发现大量磷光！疑似鱼群！”
陆明和符玉弦相视一笑，站起身，走到船舷边。只见船首前方的海面上，大片大片的幽蓝色光芒随着波浪起伏闪烁，如同洒落人间的星辰，又像是大海在夜间点燃的璀璨灯火，美得如梦似幻。
“看，这就是旅途中的惊喜。”陆明搂着符玉弦的腰，轻声道。
星光，磷光，还有身边人眼中的柔光，交织在一起。身后的来路已是回忆，前方的航程依旧漫长而未知。
“希望号”载着满船的星光与期待，平稳地向着那片等待着他们的、名为非洲的新大陆，悄然驶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