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宗训的问题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，在陆明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。他看着眼前这位目光炯炯、已然在思考帝国未来 intellectual (智力) 根基的年轻皇帝，欣慰之余，一个酝酿已久、甚至可以说是他为自己这传奇一生规划的最后、也是最宏大的“句点”，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，而是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望着窗外北京城那些高耸的烟囱、纵横的电报线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神州书院建筑群，缓缓说道：
“陛下，您可知，臣这十年环游世界，最大的感触是什么？”
柴宗训微微一愣，随即露出感兴趣的神色：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并非那些奇珍异宝，也非那些壮丽风光，”陆明转过身，目光深邃，“而是……知识无边界，文明需交融。我们在欧罗巴，看到了他们对理性与自然的执着探索，虽器物粗糙，其思辨精神却值得警醒；在阿拉伯，见识了他们保存并发展的古波斯、希腊学问，尤其在代数、医学之上；在天竺，其‘零’之概念与精妙计算，令人叹服；甚至在美洲、非洲的原始部落，亦有其对天地万物独特的认知与生存智慧。”
他走回座位，语气变得激昂：“陛下，我大周如今，铁路贯通，电报瞬息，海军称雄，仓廪渐实，此乃‘富国强兵’之基，已然夯实！然，欲使国祚绵长，文明永续，绝不能固步自封，更不能仅仅满足于应用之术！我们需要一个地方，一个能够海纳百川、兼容并包，不为一时之功利所驱，只为探究天地至理、文明本源之所！”
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柴宗训：“这个地方，不应仅仅是培养官吏和工匠的学堂（如神州书院），也不应仅仅是解决实际问题的机构（如科学院）。它应该更高，更纯粹，更自由！它应该汇聚我大周乃至全世界最聪明的头脑，无论其出身、国籍、信仰，只要其有志于学问，便可在此潜心钻研！无论是孔孟之道，还是欧几里得之几何；是格物致知，还是上帝创世（研究其思想影响）；是诗词歌赋，还是元素周期；是农耕水利，还是星辰运行……一切学问，在此平等，皆可探讨，皆可争鸣！”
柴宗训听得心潮澎湃，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。陆明描绘的，是一个超越时代的、真正的“学术圣地”的蓝图！
“陆师……您是说，要建立一个……前所未有的‘学问总汇’之地？”柴宗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没错！”陆明斩钉截铁，“我们可以称之为——‘大学’！而这座大学，臣想请陛下允准，由臣来捐建，并以其为名，就叫——‘陆明大学’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柴宗训猛地站起身，震惊地看着陆明，“陆师，您……您要捐建？这……这需要何等巨资？！岂能让您……”
陆明笑了笑，神色平静而坦然：“陛下，臣这些年，虽辞官归隐，然早年那些‘奇技淫巧’的股份分红，陛下的历年赏赐，加之此次环球航行贸易所得，倒也积累了些许家资。臣粗略估算，若将其中绝大部分变现，再辅以臣这十年收集的世界各地典籍、珍本、图纸，以及……臣这‘靖海王’的名头，筹建一座初步规模的大学，应当……勉强够用。”
他顿了顿，语气带着一丝调侃：“再说了，臣如今儿孙渐长，留太多钱财与他们，未必是福。倒不如将这些身外之物，化作一座能够启迪后世无数英才的学问殿堂，岂不更有意义？这也算是臣，对这片土地，最后的，也是最重要的贡献了。”
柴宗训看着陆明，眼眶微微发热。他明白，陆明这是要将自己一生的积累与荣耀，都投入到这个关乎帝国未来的千秋伟业之中！这不是普通的捐赠，这是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奉献精神！
“陆师……”柴宗训声音哽咽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“陛下先别急着感动，”陆明摆摆手，笑道，“这大学可不是光有钱就行的。还需要陛下您的鼎力支持。”
他开始详细阐述他的构想：
“首先，选址。需在京城西郊，寻一处山水俱佳、远离市嚣之地，圈定足够范围，作为大学永久基业。”
“其次，定位。陆明大学，当独立于朝廷官僚体系之外，享有高度自治。其校长（或称山长）由德高望重之学者公推，陛下任命即可，朝廷不直接干涉其教学与研究。”
“再者，师资与生源。面向全球延聘名师，无论中西，唯才是举。同样，面向全球招收学生，通过严格考核，择优录取，不问出身，只问才学与志向。设立丰厚的奖学金，确保寒门英才不致因贫失学。”
“最后，学科设置。初步可分设‘文学院’（经史、文学、哲学、律法）、‘理学院’（格物、化学、算学、天文地理）、‘医学院’（融合中西医学）、‘工学院’（机械、土木、造船、电报等应用之学），未来还可增设农学院、商学院等。各学院相对独立，又鼓励交叉研究。”
陆明越说思路越清晰，仿佛那座理想的学府已然在他眼前拔地而起：“在这里，没有绝对的权威，只有对真理的无限追求。师生可以质疑经典，可以挑战权威，可以为了一个学术问题争得面红耳赤。失败，不会被嘲笑；奇思妙想，会得到鼓励。这里产出的，不仅仅是技术，更是思想，是推动人类文明不断前行的原动力！”
柴宗训彻底被这个宏伟的蓝图征服了。他仿佛看到了未来，无数英才从这座“陆明大学”中走出，将大周的文明推向一个他无法想象的高度。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柴宗训连说三个好字，激动地来回踱步，“陆师此议，功在当代，利在千秋！朕岂有不支持之理？！”
他当即表态：“朕立刻下旨，将西郊玉泉山下一片风景绝佳之地，划为大学用地，永久免征赋税！并从内帑拨付一笔专款，用于首批校舍建设！朝廷各部，需全力配合陆明大学筹建事宜，不得有误！至于大学章程、师资招募、学生选拔等具体事宜，就全权委托陆师您来操办了！您放心，朕保证，这座大学，将拥有您所期望的一切自由与尊严！”
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和全力支持，筹建“陆明大学”的事情立刻被提上了最高议程。
消息传出，再次震动朝野！
有人认为陆明是“散尽家财，博取千古美名”，有人佩服其“胸怀天下，泽被后世”，也有人暗中嘀咕“这老家伙是不是航海把脑子晒坏了，这么多钱留给子孙不好吗？”
但无论如何，在皇帝和陆明的共同推动下，这座注定将载入史册的学府，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建。陆明几乎投入了全部精力，亲自参与选址勘测、规划设计，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从世界各地邀请知名学者（过程不乏趣事，比如用“能够研究最新电磁现象”的条件，“诱拐”了一位正在威尼斯郁郁不得志的物理学修士；用“东方神秘医学与草药库”吸引了阿拉伯的御医后代），并主持制定了极其严格又充满开放精神的入学考试制度。
他将自己环球航行带回的几乎所有财富——金银珠宝、珍稀货物——都投入了进去，只给家人留下了足够维持体面生活的部分。那些装满船舱的典籍、手稿、海图、博物标本，则成为了大学图书馆和博物馆的第一批珍贵馆藏。
看着设计图纸上那气势恢宏、融合了东西方建筑美学、规划了图书馆、实验室、天文台、大礼堂、师生宿舍的大学园区，陆明仿佛看到了无数思想的火花在那里碰撞、燃烧，最终汇聚成照亮人类文明前路的熊熊烈焰。
“这，大概就是我能为这个世界，留下的最好的东西了。”陆明抚摸着图纸，心中充满了平静的满足感。他知道，当这座大学真正屹立起来，培养出第一批毕业生时，他就可以真正放心地，去享受他期盼已久的、含饴弄孙的悠闲晚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