汤应求得知后,立刻带着仵作李荣和衙役们赶到现场。尸体已经高度腐烂,面目全非,身上的衣物也破烂不堪,沾满了泥浆。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,议论纷纷。
“大人,这尸体……”李荣蹲在尸体旁,仔细检查了一番,脸色凝重地说道,“从骨骼和牙齿来看,这是一具男尸,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。”
男尸?汤应求皱了皱眉。杨氏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,这具尸体显然不是她。他正要让人将尸体抬走,寻找尸源,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:“姐!我的姐啊!你死得好惨啊!”
众人回头一看,只见杨五荣和杨同范拨开人群,冲了过来。杨五荣扑到尸体旁,抱着尸体嚎啕大哭,杨同范则站在一旁,抹着眼泪,对汤应求道:“大人,这肯定是我的堂妹杨氏!她肯定是被涂如松杀害后,抛尸河中,被河水冲上来的!”
“杨秀才,这是一具男尸,并非杨氏。”李荣连忙解释道。
“你胡说!”杨五荣抬起头,满脸泪痕地吼道,“这就是我姐!她身上的衣服,虽然破烂,但我认得!那是我去年给她买的蓝布衫!你肯定是被涂如松买通了,故意说这是男尸!”
杨同范也附和道:“大人,李仵作的话不可信!这尸体腐烂严重,难免会看错。杨氏失踪这么久,如今出现一具无名尸体,必然是她无疑!还请大人为我堂妹做主!”
周围的百姓也开始议论起来,有人说李仵作可能真的看错了,也有人说杨五荣是急疯了。李荣气得满脸通红,却百口莫辩。他从事仵作多年,验尸从未出过差错,可这具尸体确实腐烂严重,仅凭肉眼观察,确实难以让所有人信服。
汤应求也犯了难。杨五荣一口咬定尸体是杨氏,杨同范又在一旁煽风点火,百姓们的议论也对李仵作不利。他只能暂时让人将尸体掩埋,带回县衙再议。
回到县衙后,汤应求立刻召见李荣,详细询问验尸的细节。李荣肯定地说:“大人,我以性命担保,那绝对是一具男尸。从盆骨的形状和牙齿的磨损程度来看,绝不会错。”
汤应求点了点头,他相信李荣的专业能力。可杨同范和杨五荣那边又该如何交代?就在他思索之际,师爷匆匆走了进来,低声道:“大人,上面派了代理知县高仁杰前来,说是协助大人办案。”
汤应求心里一沉。高仁杰是朝廷新提拔的官员,野心极大,一心想往上爬。他来麻城协助办案,恐怕没那么简单。
果然,高仁杰一到麻城,就立刻接管了杨氏失踪案。他先是召见了杨同范和杨五荣,两人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,把汤应求和李仵作说得一无是处,还偷偷塞给了高仁杰一百两银子。
高仁杰本就急于做出政绩,加上收了贿赂,立刻决定重新验尸。他没有找李荣,而是从外地找了一个自己相熟的仵作。这个仵作收了高仁杰的好处,验尸后竟然当场宣布:“此尸体为女性,年纪三十岁左右,正是杨氏!”
这个结果,让所有人都惊呆了。李荣当场提出质疑,却被高仁杰以“扰乱公堂”为由,杖责二十,赶出了县衙。
有了“确凿证据”,高仁杰立刻提审涂如松。这一次,他动用了比之前更严酷的刑罚。烙铁、鞭笞等刑具轮番上阵,涂如松的身上布满了伤痕,几次昏死过去,又被冷水浇醒。
“涂如松,你快招!是不是你杀了杨氏,抛尸河中?”高仁杰坐在公案后,居高临下地看着涂如松。
涂如松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,他看着高仁杰,眼神里充满了绝望。他知道,自己再坚持下去,迟早会被折磨死。与其这样痛苦地死去,不如先招供,或许还有翻案的机会。
“我……我招……”涂如松艰难地说道,“是我和杨氏争吵,一时失手杀了她,然后把她的尸体抛进了河里……”
“好!”高仁杰大喜过望,“快说!你把尸体抛在了哪里?”
涂如松随便指了个方向:“就在……就在城外的小河边……”
他的供词漏洞百出,与之前赵当儿所说的埋尸地点完全不符。可高仁杰却视而不见,只要涂如松招供了,他的政绩就有了。他立刻让人记录供词,让涂如松画押,然后宣布结案,准备将案件上报朝廷。
然而,就在高仁杰准备上报时,知府蒋嘉年却突然派人来麻城,要求重新审核此案。原来,蒋嘉年在收到高仁杰上报的案件摘要后,发现了诸多疑点:涂如松的供词前后矛盾,验尸报告也与之前李仵作的结论截然不同。
蒋嘉年亲自来到麻城,带来了自己信任的仵作,重新验尸。这一次,验尸结果再次反转——尸体确实是男尸。
高仁杰得知后,吓得魂飞魄散。他没想到蒋嘉年会亲自前来,更没想到验尸结果会再次变回去。他连忙向蒋嘉年求情,说自己是一时糊涂,被杨同范和杨五荣蒙蔽了。
蒋嘉年脸色铁青,斥责道:“你身为知县,草菅人命,贪赃枉法,岂能轻饶?此案必须重新调查!”
可就在蒋嘉年准备深入调查时,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麻城。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,城外的河水再次暴涨,淹没了之前的埋尸地点。等雨停后,众人赶到时,尸体已经被河水冲走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尸体没了,最关键的证据也没了。案件再次陷入了死胡同。涂如松虽然翻了供,但高仁杰的判决已经上报,加上杨同范等人在背后作梗,他依旧被关在大牢里,命运悬于一线。蒋嘉年也无可奈何,只能暂时将案件搁置,等待新的线索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转眼就到了盛夏。麻城奇案已经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各种谣言层出不穷。有人说涂如松确实杀了妻,尸体被河水冲到了下游;有人说杨氏还活着,藏在某个地方;还有人说,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。可无论怎么说,真相始终没有浮出水面。
大牢里的涂如松,身体越来越差。他每天都望着牢房的小窗户,期盼着有人能救他出去。老母亲隔三差五来看他,每次都哭得肝肠寸断,给他带来的食物,他也没什么胃口。他觉得,自己可能真的要老死在这大牢里了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案无解时,一个偶然的发现,让真相迎来了转机。
麻城县有个接生婆,姓周,手艺精湛,县里很多人家生孩子都找她。这一天,周接生婆接到一个活,去杨同范家给他的妻子接生。杨同范的妻子已经怀孕十个月,这天突然发动,情况十分危急。
周接生婆赶到杨同范家时,杨妻已经疼得满头大汗,躺在床上哀嚎。周接生婆连忙上前接生,可杨妻的胎位不正,无论怎么努力都生不下来。就在这时,杨妻突然喊道:“三姑!三姑救我!”
周接生婆愣了一下,还没反应过来,就看见杨同范卧室的一面墙突然移动了一下,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。一个女子从洞里走了出来,身穿华丽的绸缎衣衫,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,快步走到床边,帮忙按住杨妻的腰。
“用力!再用力!”女子一边喊,一边帮周接生婆稳住杨妻的身体。
周接生婆借着烛光,抬头看了一眼女子的脸,瞬间惊呆了。这个女子,不正是失踪了几个月的杨氏吗?她怎么会在杨同范家里?还藏在密室里?
震惊之余,周接生婆不敢声张,继续专注于接生。在她和杨氏的合力帮助下,杨妻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婴。孩子出生后,杨氏抱着孩子,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,可当她看到周接生婆时,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,连忙转身回到了密室,墙壁又恢复了原样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周接生婆收拾好东西,拿到杨同范给的酬劳后,匆匆离开了杨家。她一路快步走回家,关上房门,心脏还在“砰砰”直跳。她知道,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。杨氏没死,而且和杨同范的关系显然不一般。涂如松,恐怕真的是被冤枉的。
周接生婆的丈夫早逝,独自一人生活,性格十分谨慎。她知道杨同范在县里势力很大,要是自己贸然说出去,肯定会遭到报复。可一想到涂如松还在大牢里受苦,她的良心又过意不去。纠结了整整一夜,她终于做出了决定——去县衙报案。
此时的麻城县令,已经换成了陈鼎。陈鼎是个正直的官员,上任不久就听说了麻城奇案,对案件中的诸多疑点也颇有看法,只是一直没有线索。当他听完周接生婆的叙述后,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揭开真相的关键。
“周婆婆,你所说的都是真的?你确定那个女子就是杨氏?”陈鼎严肃地问道。
“大人,草民以性命担保,绝对是她!”周接生婆肯定地说,“我给杨氏接生过孩子,她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!而且她说话的声音,和以前一模一样!”
陈鼎点了点头,立刻召集了县衙的捕头和衙役,低声吩咐道:“立刻带人包围杨同范家,重点搜查卧室,寻找密室!务必找到杨氏!”
捕头带着衙役们悄悄来到杨同范家,此时杨同范正在院子里逗弄刚出生的儿子,杨氏还在密室里休息。衙役们冲进去时,杨同范吓得脸色惨白,连忙道:“各位官爷,你们这是干什么?我可是秀才,你们不能随便闯我的家!”
“奉县令大人之命,搜查要犯杨氏!”捕头冷声道,“杨秀才,还请配合!否则,休怪我们不客气!”
杨同范还想阻拦,却被衙役们推到一旁。捕头带人走进杨同范的卧室,仔细检查起来。周接生婆也跟来了,指着那面墙说:“官爷,密室就在那里面!”
捕头让人用力推墙,可墙壁纹丝不动。他仔细观察,发现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机关。他按动机关,墙壁果然缓缓移开,露出了密室的入口。
衙役们举着火把走进密室,只见里面布置得十分精致,有床、有梳妆台,还有不少金银首饰。杨氏正坐在床边发呆,看到衙役们进来,吓得尖叫起来:“你们是谁?你们要干什么?”
“杨氏,跟我们走一趟吧!”捕头冷声道。
衙役们上前,将杨氏押了出去。在梳妆台上,他们还找到了一双绣着鸳鸯的绣鞋,正是杨氏失踪前经常穿的那双。
杨同范看到杨氏被押出来,知道事情败露,瘫坐在地上,面如死灰。杨五荣也很快被抓到县衙。面对铁证,两人再也无法抵赖,终于交代了事情的真相。
原来,杨氏和涂如松成婚以后,一直觉得日子过得不舒心。涂如松虽然孝顺,但性格木讷,不懂情趣,满足不了杨氏对浪漫生活的向往。而杨同范,不仅有才情,还懂得讨女人欢心。两人早就暗中勾搭在了一起,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公开。
七日前,杨氏和涂如松吵架后,没有回娘家,而是直接去找了杨同范。杨同范见杨氏来了,心里十分高兴,便想长期霸占她。两人商量后,决定制造杨氏失踪的假象,然后嫁祸给涂如松。杨同范找到远房堂弟杨五荣,谎称涂如松杀了杨氏,让他去告状。杨五荣本就对涂如松不满,加上杨同范答应给他一笔钱,便爽快地答应了。
为了让戏演得更逼真,杨同范又找到了赌徒赵当儿,给了他五十两银子,让他作伪证。没想到汤应求比较谨慎,没有立刻定罪。后来河底出现男尸,杨同范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,便和杨五荣一起,一口咬定尸体是杨氏,还买通了代理知县高仁杰,让他的仵作伪造了验尸报告。他们本以为,只要涂如松招供,此案就会了结,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。可没想到,蒋嘉年的介入让事情出现了波折,暴雨冲毁尸体更是让他们始料未及。
至于那具河底男尸,是杨同范从城外的乱葬岗找来的一具无名男尸。他知道那是个流浪汉,死了也没人会追究,便将尸体抛进河里,故意制造了杨氏被抛尸的假象。
真相大白后,整个麻城县都轰动了。百姓们纷纷感叹,没想到这起奇案背后,竟然隐藏着如此龌龊的私情和阴谋。
陈鼎当即下令,释放涂如松。当涂如松走出大牢的那一刻,阳光刺眼,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老母亲扑上来,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。几个月的牢狱之灾,让涂如松变得憔悴不堪,可当他得知真相后,心里的委屈和愤怒,终于化作了泪水。
杨同范和杨五荣的下场十分凄惨。杨同范身为秀才,却知法犯法,不仅被剥夺了秀才身份,还被判处斩立决。杨五荣诬告陷害,参与阴谋,被判处绞刑。赵当儿作伪证,被杖责一百,流放三千里。高仁杰贪赃枉法,草菅人命,被革职查办,押解京城听候发落。那些曾经联名上书的秀才,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。
杨氏因为参与阴谋,陷害丈夫,被判处杖责五十,发配边疆为奴。临行前,她看着杨同范的尸体,流下了悔恨的泪水。她本想追求所谓的爱情和浪漫,却没想到最终落得如此下场,不仅害了自己,还害了别人。
这起麻城奇案,终于尘埃落定。涂如松回到家中,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。他辞退了家里的仆人,专心照顾老母亲,闲暇时就种种田,日子过得平淡而安稳。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,他总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牢狱之灾,想起那些因为人性的丑恶而遭受的痛苦。
而麻城的百姓们,在茶余饭后谈起这起奇案时,总会感慨万千。他们看到了杨同范和杨五荣的贪婪与狠毒,看到了赵当儿和高仁杰的利欲熏心,也看到了周接生婆的善良与勇敢,更看到了陈鼎的正直与公正。这起案件,不仅揭露了人性的丑恶,更暴露了当时司法制度的诸多漏洞。在那个权力、金钱和欲望交织的时代,真相往往被掩盖,无辜者往往遭受冤屈。
许多年后,麻城奇案依旧在当地流传。老人们给孩子们讲述这个故事时,总会告诫他们:做人要心存善念,不可贪图富贵,不可心生歹念。因为天道好轮回,苍天饶过谁。而那座曾经关押过涂如松的县衙大牢,也成了当地的一个警示之地,提醒着人们,公正与正义,或许会迟到,但绝不会缺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