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元瑾平静的询问,在死寂的正堂之内,悠悠回荡。
那几个侥幸未被点到名字的官员,瘫软在地,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。他们看着祝元瑾,那张清秀温和的脸,此刻在他们眼中,比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鬼,还要可怖千百倍。
腥臊之气,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,在空气中弥漫。
衙门,已成地狱。
张凡等十几名年轻士子,呆呆地站在角落,看着这满地狼藉,看着那一条条从门口拖拽而出的,触目惊心的血痕。
他们的身体,在不受控制地战栗。
那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撼与狂热崇拜的,剧烈颤抖。
他们终于明白了。
他们连日来忍受着无尽的羞辱与嘲讽,在那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,熬红了双眼,耗尽了心血,究竟是在做什么。
他们不是在整理什么陈年旧档。
他们是在为殿下,为这位年轻的储君,磨砺一把足以屠尽天下贪腐的,最锋利,最无情的屠刀!
他们手中的每一支笔,记录下的每一个字,都化作了今日锦衣卫手中的铁索与钢刀!
一股前所未有的,名为“参与”的滚烫热流,从他们心底最深处,轰然涌起,瞬间席卷了全身!
祝元瑾对眼前的惨状视若无睹。
他缓缓转身,走回那张巨大的书案之后。
他没有坐下。
他只是对着那依旧单膝跪地的沈炼,下达了第二道命令。
“沈炼。”
“臣在!”
祝元瑾从袖中,取出了一枚小小的,通体由玄铁打造,雕刻着猛虎图腾的令牌。
兵符!
当看清那枚令牌的瞬间,沈炼的身体,猛地一震。
那是唯有陛下才能调动京城卫戍部队的虎符!
陛下,竟将此等国之重器,也交给了太子殿下!
“持此虎符,即刻调动京城三大营,封锁金陵内外一十三门!”
祝元瑾的腔调冰冷,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无本宫手令,一只苍蝇,也不许飞出去!”
“臣,遵旨!”
沈炼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虎符,那颗早已被鲜血浸泡得冰冷的心,此刻也忍不住狂跳起来。
他知道,太子殿下这是要将整个金陵城,变成一座巨大的,只进不出的,牢笼!
一场真正的,血腥风暴,即将来临!
祝元瑾的命令,还在继续。
“另,传我令谕,所有在京锦衣卫、龙卫,倾巢而出!”
他从书案的抽屉中,取出了一份比刚才那份,厚上十倍不止的,更长的名单。
他将那份名单,重重地,拍在了沈炼的面前。
“按这份名单,全城抓捕!”
“凡名单上之人,无论官居何位,爵至几何,一体锁拿!反抗者,格杀勿论!”
沈炼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名单,只扫了一眼,他那张冷峻的面庞上,便也闪过一丝骇然。
名单之上,第一个名字,便是开国功臣,世袭罔替的定远侯!
其后,更是密密麻麻,一长串的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!
这些人,大多是当年追随王强打天下的旧部亲族,是这个新生王朝,最根深蒂固的既得利益者!
太子殿下,这是要将整个大明的开国勋贵集团,连根拔起!
“去吧。”祝元瑾挥了挥手。
“是!”
沈炼不再犹豫,转身,大步流星地冲出了衙门。
下一刻。
凄厉的警哨声,划破了金陵城上空虚假的宁静。
数千名身穿黑甲,腰挎钢刀的锦衣卫与龙卫,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,从皇城各处阴影中,奔涌而出!
他们手持那份长长的死亡名单,冲向了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轰!”
定远侯府那两扇足以并排驶入八驾马车的朱红大门,被攻城锤一般的巨木,轰然撞碎!
“锦衣卫办案!闲人退避!”
“啊——你们是什么人!竟敢闯我侯府!”
“拿下!”
相似的场景,在金陵城的无数座豪宅府邸之中,同时上演。
被捕者,上至须发皆白的公侯伯爵,下至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。
无数平日里作威作福,在金陵城中横行无忌的权贵,在冰冷的刀锋面前,被剥去了所有的尊严与体面,如同猪狗一般,被锁上沉重的枷锁,从温暖的床榻,从温柔的妾室怀中,被拖拽而出。
与此同时。
镇北侯府与内阁首辅府,也被数百名锦衣卫团团围住。
只许进,不许出。
王崇与张敬他们早已被软禁在了府中,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。
他们只能听着府外那越来越近的哭喊与惨叫,在那无尽的恐惧中,等待着未知的审判。
皇宫,御书房。
祝兴宗端坐于龙椅之上,他面前的龙案上,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。
那全是刚刚由锦衣卫从各个府邸之中,源源不断送来的抄家清单。
“定远侯府,查抄黄金三十万两,白银五百万两,私藏前朝龙袍玉玺……”
“安国公府,查抄良田三万亩,名下店铺七百余间,与江南盐运私下交易,年入百万……”
祝兴宗看着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,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背后,隐藏着的,足以蛀空整个王朝的巨大贪腐。
他那张威严的脸上,一片冰寒。
整个金陵城,彻底乱了。
血流成河,哭喊震天。
无数曾经辉煌的豪宅,被贴上了冰冷的封条。
一箱箱金银珠宝,一车车绫罗绸缎,被士兵们从幽深的密室,从夹层的墙壁中,源源不断地抬出,在府前的空地上,堆积如山,那耀眼的光芒,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。
而与这片哀嚎之地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另一片,属于百姓的狂欢。
当看到那些平日里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,那些强占他们田地,欺凌他们妻女的勋贵子弟,如今却戴着枷锁,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押解着游街示众时。
压抑已久的愤怒,彻底爆发了!
“好!抓得好!”
“苍天有眼啊!太子殿下英明!”
无数百姓涌上街头,他们对着那些囚车,扔着烂菜叶和臭鸡蛋,发泄着积攒了多年的怨气。
更有甚者,直接在街边,点燃了庆祝的鞭炮!
噼里啪啦的声响,与远处传来的哭喊惨叫,交织在一起,奏响了一曲属于这个时代的,最荒诞,也最真实的交响。
宗室条例司。
祝元瑾负手而立,站在那扇破旧的衙门门口。
他静静地听着。
听着远处传来的,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听着近处响起的,震耳欲聋的欢呼。
他的脸上,没有任何变化。
不破不立。
要建立一个真正属于万民的新秩序,就必须用最彻底,最决绝的手段,将这个早已腐朽不堪的旧世界,砸得粉碎!
这,只是开始。
一个时辰后。
那股席卷了全城的黑色风暴,终于缓缓平息。
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,踉跄着,快步走进了宗室条例司的院落。
是沈炼。
他身上的飞鱼服,已经被鲜血浸透,分不清是敌人的,还是他自己的。
他走到祝元瑾的面前,“扑通”一声,单膝跪地。
他抬起头,那张总是冷峻如铁的脸上,此刻,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激动。
他的腔调嘶哑,却依旧铿锵有力,响彻了整个院落。
“启禀殿下!”
“名单之上,三千七百二十一人,已尽数下狱!”
“无一,走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