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娘的屋子里，门窗关得严实，隔绝了外面的说笑声。李清娘将那个沉甸甸的锦盒放在炕桌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她打开盒盖，里面是厚厚一叠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票，面额都是一千两，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，散发着一种沉静而诱人的光泽。
“元娘，这是娴月楼这三个月的分红，你点点。”李清娘将锦盒往元娘面前推了推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。
元娘拿起最上面一张，触手是银票特有的厚实挺括感。她低头看去，当看清那上面“壹仟两”的字样和下面一连串的编号时，手指微微一顿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开始一张一张地清点。
一百张。
她点了一遍，有些不敢相信，又从头仔细点了一遍。
还是一百张。
一百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，那就是……十万两？！
元娘拿着那叠沉甸甸的银票，手都有些抖了，抬起头，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，声音都变了调：“清娘……这……这是十万两？！三个月？怎么会……这么多？”
她知道娴月楼生意好，尤其是中秋月饼那一役，简直是日进斗金。可她万万没想到，仅仅三个月的分红，就能达到十万两这个天文数字！这比她预想中最好的情况，还要翻上好几番！
李清娘看着元娘那副被巨额银钱砸晕了的模样，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，拿起帕子掩着嘴，眼中也带着同样的不可思议和兴奋：
“不敢相信是吧？我刚拿到总账的时候，也以为算盘珠子拨错了，拉着账房先生反复核对了三遍！可账目清清楚楚，一点没错！
光是中秋月饼那一项，扣除所有成本和我们预留的周转银子，净利就占了这里头的大头！更别说平日里果酱、面饼、还有那些新奇点心的进项了！”
她拍了拍那叠银票，感慨道：“说起来，真是多亏了玉儿那些层出不穷的新鲜点子！这丫头，简直就是个小财神爷！”
元娘听着，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恍惚。十万两……这得是多少亩上好的水田，多少间气派的铺面啊！她拿着那叠银票，只觉得手心发烫，仿佛捧着个火炭。
两人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，元娘拿出笔墨，铺开一张印着暗纹的笺纸，开始书写收据。李清娘则在一旁核对账目明细。两人配合默契，很快便将手续办理妥当，各自在收据和账本上签了字、按了手印。
两人交换了文书，相视一笑，心中都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。做完这些正事，两人都松了口气，气氛也变得更加轻松。李清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，看着元娘将那装着巨额银票的小木匣谨慎地收进炕柜最深处，忍不住打趣道：
“这下好了，你们家这日子，可是真正殷实起来了。往后啊，我看叔父和婶子走路都得带风！”
元娘脸上飞起一抹红晕，嗔了她一眼：“快别取笑我们了！这钱啊，看着是多，可家里用钱的地方也多着呢。
暖棚要扩建，纸坊重建也要贴补，面饼作坊也得扩建还有往后孩子们读书、嫁娶……哪一样不得银子开路？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
李清娘点点头，随即又压低声音，说起了体己话，“不过有了这笔钱，你们底气可就足多了。我瞧着，秀芝妹子身子也大好了，你们家如今是人丁兴旺，财源广进，真是羡煞旁人。”
元娘笑了笑，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感激，“姐姐，也多亏了你和王大哥在后面撑着，替她们挡了多少风雨。不然，就凭她们两个小丫头，哪能这么顺当。”
李清娘摆摆手，笑道：“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说起来还是我们占便宜呢！”
两个母亲相谈甚欢，话题从铺子说到孩子，又从孩子说到家里的琐事，屋子里充满了温馨融洽的气氛。
院子里，舒玉和王霜可没心思关心大人们数钱数到手软的场景，她们的全部心神，都被眼前两碗热气腾腾、香气扑鼻的肉丝拉面勾走了！
颜氏果然说话算话，亲自下厨，施展了看家本领。那面条是她用上好的白面，加了少许盐和碱，反复揉搓、抻拉而成的，细如韭叶，却又根根分明，爽滑透亮，带着惊人的韧劲。
汤底是用猪大骨和鸡架子熬的浓汤，色白如乳，鲜香醇厚。浇头是切得细细的猪里脊肉丝，用酱料爆炒得焦香入味，油光锃亮，还配了几棵烫得碧绿生青的小油菜。
最后，撒上一小撮切得碎碎的葱花和芫荽，再淋上一勺颜氏自己用辣椒和芝麻炸的、红艳艳、香喷喷的辣椒油！
“吸溜——”
王霜早就等不及了，顾不上烫，夹起一筷子面条就塞进了嘴里。面条入口爽滑劲道，带着麦子原始的香气，混合着浓醇的骨汤，焦香的肉丝，清新的小油菜，以及辣椒油带来的丝丝辣意与焦香……
“唔——！”
王霜满足地眯起了眼睛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喟叹，只觉得寡淡了好几日的味蕾瞬间被这复合而霸道的滋味唤醒，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，舒服得她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！而颜氏还记得她不吃葱花和芫荽，也让她非常感动。
舒玉也吃得小脸放光，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。这熟悉的味道，让她瞬间找回了活力，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！
两人都饿得狠了，又是久未尝到这般有滋味的食物，几乎是头也不抬，筷子舞得飞快，“呼噜呼噜”的吸面声此起彼伏。
然而，这面碗虽然不小，碗里的分量却不多。不过片刻功夫，两大碗面就连汤带面，被消灭得干干净净！
“阿奶！再来一碗！”舒玉意犹未尽，举起空碗，眼巴巴地看着颜氏。
王霜也赶紧把碗递过去，像只讨食的小狗：“颜奶奶，我也要！”
颜氏却笑着收走了她们的碗，毫不心软：“不成！你们肠胃寡淡了好几天，一下子吃太多油腻扎实的，怕是要闹肚子。这碗面就是给你们垫垫底，解解馋。忍一忍，中午饭好了再吃好的。”
看着两个小丫头瞬间垮下去的小脸，颜氏又有些心疼，补充道：“中午阿奶给你们炖鸡汤，再烙你们爱吃的葱花饼，管够！”
话虽如此，可被勾起来的馋虫哪有那么容易平息？两人只得咂咂嘴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灶房，蔫头耷脑地回了舒玉的小院。
一进房门，王霜就毫无形象地瘫倒在了炕上，用袖子遮住脸，闷闷地，许久没说话。
舒玉以为她还在为没吃饱而郁闷，正想开口安慰，却听到王霜闷闷的声音从袖子底下传来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：
“我……我可能要走了。”
舒玉一愣：“走？去哪儿？回县城？这才刚来啊。”
“不是回县城……”
“是去府城。我爹……昨天接到吏部文书，升任太原府通判。
舒玉愣了一下：“王伯伯要高升了？”
这是好事啊，怎么霜总这语气……
“嗯，”王霜把袖子往下拉了拉，露出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，“调他去府城，做通判。”
通判？那可是正六品的官职，比县丞高了不止一级，确实是高升！舒玉正要道贺，却听王霜继续说道：
“等新任的县丞到任交接完毕，我们全家……就要搬去府城了。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带着浓浓的不舍：“以后……以后咱们见面，就没这么方便了……”
舒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，心里也猛地一沉。是啊，府城离静岚县可不近，坐马车也得走将近一天的功夫。以后再想像现在这样，随时凑在一起嘀嘀咕咕，商量赚钱大计，怕是难了。
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，弥漫着淡淡的伤感。
然而，舒玉毕竟是舒玉，短暂的难过之后，她的小脑袋瓜立刻飞快地转动起来。
“霜总，别难过嘛！”
她爬到王霜身边，晃了晃她的胳膊，“你忘了咱们有空间啦？每天都能在里面见面！说话、商量事情，跟现在没什么两样！”
王霜眨了眨眼，对啊！怎么把这茬给忘了！有空间这个作弊神器在，距离根本不是问题！
舒玉见她神色松动，继续加把劲，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：“而且，去府城是好事啊！河间府多繁华！人多，钱多，机会也多！
咱们正好可以把娴月楼开到府城去！把生意做得更大！顺便……还能亲眼去看看那个模仿咱们的‘揽月阁’，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！”
王霜的眼睛“唰”地一下就亮了！对啊！她怎么光顾着伤感，忘了这茬！去府城，不是离别，是开拓新的战场啊！
“你说得对！”
王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，脸上重新焕发出斗志，“府城那么大，肯定比县城更好赚钱！那个揽月阁，看本小姐不去把它打得落花流水！”
伤感的气氛瞬间被冲散，两人又凑在一起，叽叽咕咕地开始规划起府城娴月楼的蓝图来。
另一边，元娘的屋子里，李清娘也说起了搬家的事。
“调令已经下来了，去府城任通判。这是好事，只是……”
李清娘轻轻搅动着茶杯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，“府城不比县城，人事复杂，花销也大。通判的官邸听说只有三间房，我们这一大家子过去，怕是住不下。到时候，说不定真要在外头赁房子住了。”
她顿了顿，脸上露出一丝傲然和决绝：“不过，这娴月楼的分店，我是打定主意要在府城开起来的！不为别的，就为了争口气！也让王家本家那些人瞧瞧，我李清娘离了王家，照样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！”
元娘握住她的手，温声道：“这是自然。咱们的娴月楼东西好，不怕在府城立不住脚。只是这前期筹备，千头万绪，你一个人怕是不容易。”
李清娘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以往少见的锋芒和……一丝快意：
“不容易也得做。你可知道，王家本家就在府城。当年我嫁给明远，他们嫌明远不是嫡子，我娘家又没什么助力，没少给我们白眼看。后来明远中了进士，主动要求放了外任给嫡亲的哥哥让路，他们态度才好些，但也只是表面客气。
这次明远升任通判，算是真正入了流，有了实权。我偏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，把娴月楼开得红红火火，让他们看看，他们当初瞧不上的庶子，如今是怎么风风光光地站在他们面前的！”
元娘这才明白李清娘的用意，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感慨。她握住李清娘的手，真诚地说：“姐姐，我支持你！需要家里出人出力，你尽管开口！咱们的娴月楼，一定能在府城站稳脚跟！”
李清娘笑道：“好妹妹，我打算这两天先去府城一趟，看看官邸大小，不行就赁个宅子住着，也物色一下铺面。
明远他……你也知道，就是个书呆子，指望不上。霜儿那丫头又是个坐不住的，我这一去，少说也得十来天，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，我实在不放心。她阿奶和她爹又惯会纵着她……”
她看向元娘，语气带着恳求：“所以，我想着，能不能把霜儿放在你们这儿几天？有玉儿陪着她，我也能放心去办事。”
元娘毫不犹豫地点头：“这有什么不能的？就让霜儿住下，正好和玉儿做个伴儿！你放心去忙，霜儿在我们这儿，保证一根头发丝都少不了！”
两人正说着，外面传来颜氏招呼吃饭的声音。
午饭摆在了堂屋的大桌上，因为关系亲近，也没分什么男女席，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。桌上果然有颜氏许诺的、炖得金黄喷香的鸡汤，和烙得外酥里软、层层分明的葱花饼，还有几样特意给两个病号准备的清爽小菜，十分丰盛。
饭桌上，李清娘便顺势提起了要去府城提前安排和想把王霜暂留杨家的事。
颜氏一听，立刻拍板：“没问题！霜丫头就住下！正好跟玉儿做个伴！你放心去，家里有我们呢！”
这时，舒玉眼珠一转，扯了扯颜氏的袖子，仰着小脸，软声央求：“阿奶，王伯母，要不……让我和霜一起去府城吧？”
颜氏和元娘都是一愣，异口同声：“不行！”
颜氏板起脸：“你们两个病才刚好，哪能经得起舟车劳顿？不行不行！”
元娘也柔声劝道：“玉儿听话，府城路远，你们年纪还小，等下次娘带你们去。”
舒玉早就料到会是这样，立刻开启撒娇耍赖大法，抱着颜氏的胳膊摇晃：
“阿奶~我们都好啦！你看我们今天吃面吃得多香！身体棒棒哒！
就去看看嘛，又不乱跑，就跟王伯母一起，还能帮忙看看铺子，打探打探那个什么揽月阁的消息呢！知己知彼，才能百战百胜嘛！”
王霜也按商量好的立刻加入战团，抱着李清娘的另一只胳膊：
“娘~您就带我们去吧！我们保证乖乖的！绝对不给您添乱！玉儿脑子活，说不定还能帮您出出主意呢！
那个揽月阁那么讨厌，我们得亲自去看看它到底凭什么模仿咱们啊！”
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，软语相求，又是保证又是分析利弊，小嘴叭叭的，道理一套一套的。
颜氏和元娘被她们缠得没办法，看着她们确实精神头十足，再想到她二人确实聪慧，心里也有些松动。
李清娘看着两个小家伙渴望的眼神，又想想女儿这一去恐怕要许久见不到舒玉，心一软，也帮着劝道：
“婶子，元娘，要不……就让她们跟我去吧？我多带些人手，路上小心照料着，到了府城也绝不让他们乱跑，就在眼皮子底下看着。让她们去见见世面也好。”
杨老爹一直没说话，此刻磕了磕烟袋锅子，看了舒玉一眼，见她小脸上满是期盼，终于开了金口：
“既然清娘这么说，那就去吧。玉儿要听话，别惹事。”
一家之主发了话，颜氏和元娘对视一眼，也只好无奈地答应了。
“耶！阿爷最好啦！”舒玉和王霜立刻欢呼起来，小脸上笑开了花。
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。王明远公务交接在即，时间紧迫，最终决定后天一早便出发。
饭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，大家说着府城的繁华，说着娴月楼未来的发展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。
舒玉一边小口喝着鲜美的鸡汤，一边在心里盘算着。府城之行，除了帮王伯母参谋铺子、打探敌情之外，她或许……还能有机会接触到更多这个时代的信息，甚至……找到一些与那模糊的“前世任务”相关的蛛丝马迹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