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诚回到自己冰冷狭小的房间,身体疲惫到了极点,但精神却异常清醒,甚至带着一种亢奋后的虚脱。
他没有立刻休息,而是站在窗前,看着窗外雨后天晴、被洗刷得格外清新的庭院。
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叶鸾祎醒来后那平静的、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神,和她那句“下去休息吧”。
没有斥责,没有厌恶。
这近乎宽容的态度,像是一点星火,落在他心中那片早已干涸、却始终暗藏炽热的荒原上,瞬间燃起了无法抑制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火焰。
他不能等。
他害怕这刚刚裂开的缝隙会再次冻结。
他必须趁热打铁,将自己那颗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心,更彻底地、更卑微地,呈现在她面前。
他强迫自己休息了几个小时,在天色大亮时,便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起身。
他仔细地洗漱,刮净胡茬,换上干净的管家服。
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,尽管眼底的疲惫依旧难以完全掩盖。
他走进厨房,没有准备复杂的餐点,而是精心熬煮了一锅软糯清淡的鸡茸粥,配了几样极易消化的小菜。
他知道她病后初愈,胃口必然不佳。
当他端着托盘走上二楼时,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他在主卧门外深吸一口气,才轻轻敲了敲门。
“进来。”里面传来叶鸾祎的声音,依旧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,但比昨夜有力了许多。
古诚推门而入。叶鸾祎已经起身,靠坐在床头,身上披着睡袍,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,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。
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,听到他进来,目光从文件上抬起,落在他身上。
那目光不再像昨日清晨那般冰冷刻意的回避,也不是病中的迷茫。
而是一种平静的、带着些许探究的审视,仿佛在重新评估着什么。
古诚垂首,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。“主人,您该用些早餐了。”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。
“嗯。”叶鸾祎放下文件,目光扫过那碗冒着热气、香气清淡的鸡茸粥,没有说什么,只是拿起勺子,小口地吃起来。
古安静地侍立在一旁,垂着眼,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身上。
那目光不再带着压迫,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询问,让他更加紧张,也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。
叶鸾祎吃得很慢,但将一碗粥都喝完了。
她放下勺子,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,然后,目光再次转向古诚,停留在他依旧难掩憔悴的脸上。
“你看起来没怎么休息。”她忽然开口,语气平淡,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仅仅陈述事实。
古诚的心猛地一跳,抬起头,迎上她的目光。“守护主人是古诚的本分,不敢言累。”
他顿了顿,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,向前迈了一小步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却异常清晰地说道:“只要主人安康,古诚……万死不辞。”
这句话,比之前那句“爱您”更加直白,更加卑微,也更加决绝。
它将他的忠诚、他的生命,与他那份不被允许的爱意,紧紧捆绑在一起,呈递到她的面前。
叶鸾祎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。
她看着古诚,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、混合着担忧、忠诚与深沉爱慕的复杂情感,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眼眶。
她想起了昨夜额头上冰凉的毛巾,想起了那驱散寒意的触碰,想起了他守候一夜疲惫的身影。
那句“荒谬”,此刻在她心中,竟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,在两人之间投下明亮的光柱,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。
古诚见她久久不语,心中那点希望的火苗开始摇曳,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。
他不能失去这次机会!他猛地,再一次,在她床前,直挺挺地跪了下去!
“咚”的一声,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,也仿佛撞在了叶鸾祎的心上。
“主人!”古诚抬起头,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绝望与恳求,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。
“古诚知道身份卑贱,不配……不配心存妄念。
古诚不敢祈求任何回应,更不敢玷污主人分毫!”
他的目光炽烈而真诚,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执着,紧紧锁住她的眼睛。
“只求您……只求您允许古诚将这份心意,永远埋藏在心底。
允许古诚以这卑微之躯,继续守护在您身边,无论是以何种身份,何种方式!”
“求您……不要赶我走。”
最后几个字,他几乎是泣血般恳求出来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爱恋。
他不再掩饰,将自己最脆弱、最不堪的一面,彻底暴露在她的面前,将自己的去留,完全交予她的裁决。
叶鸾祎怔住了。
她看着跪在床前、如同献祭般将自己所有情感和尊严都捧到她脚下的男人,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她一直以为,自己掌控着一切。
可直到此刻,她才真正意识到,这份看似由她完全掌控的“忠诚”之下,隐藏着怎样汹涌澎湃、几乎能将她一同卷入的情感漩涡。
拒绝他?将他驱逐?这似乎是最简单、最符合“规矩”的做法。
可……然后呢?
想到身边将不再有这道沉默而坚定的身影,不再有那双时刻关注着她的眼睛,不再有那无论她如何冷漠以待、却始终不曾离开的守护……。
她的心中,竟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清晰的、名为“不舍”的情绪。
这份“不舍”,连同昨夜那真实的脆弱与被守护的暖意,混合在一起,冲击着她一直以来坚固的心防。
她久久地凝视着他,目光深邃难辨。
阳光静静地流淌,卧室里只剩下古诚压抑的、细微的抽气声。
最终,叶鸾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那叹息很轻,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。
她没有说“好”,也没有说“不好”。
她只是移开了目光,重新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,却似乎少了些许寒意,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:
“粥凉了,去换一碗热的来。”
古诚猛地抬起头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
她……她没有拒绝!她没有斥责他的痴心妄想,更没有将他驱逐!
她只是……让他去换一碗粥!
这看似平常的指令,在此刻,却如同最隆重的赦免,最隐晦的默许!
巨大的、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酸楚瞬间涌上心头,让他的眼眶迅速泛红,视线变得模糊。
他用力地低下头,不让自己的失态被她看见,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从喉咙里挤出破碎而恭敬的回应:
“……是!主人!”
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,因为激动和跪得太久,身体有些踉跄。
他端起那碗其实并未凉透的粥,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,脚步虚浮却又无比坚定地,快步走向门口。
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,他靠在门外的墙壁上,仰起头,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他赌赢了。
至少,他赢得了留在她身边的资格,赢得了将那份不见天日的爱意,默默埋藏于心底的权利。
而对于叶鸾祎来说,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,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。
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,裂痕似乎又扩大了几分,露出了其下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而悸动的……波澜。
这孤注一掷的恳求,如同最锋利的凿子,终于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上,凿开了一个再也无法忽视的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