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等待着陆渊的屈服，或是徒劳的愤怒。
然而，陆渊的视线却从他身上移开，越过了他，望向了那座宏伟城市幻象中心，通天彻地的巨茧状建筑。
【神之茧】。
李耀文即将完成自身蜕变的终极容器。
陆渊开口了。
他的音调平淡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“你的‘蛋’，快熟了。”
这句话，没有任何挑衅的意味。
它更像是一个坐标，一个标记。
随着这句平淡的话语落下，那顶【堕落王者的桂冠】所释放出的，那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混乱污染，瞬间被赋予了唯一的，绝对的指向性。
它不再漫无目的地侵蚀整个空间，而是像最精准的病毒，锁定了最终的宿主。
【神之茧】。
李耀文那维持了许久的，神明般的漠然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莫名其妙。
不可理喻。
他构筑神国，自比新神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人类文明的终极进化，是前所未有的伟业。
而陆渊，他曾经最看重的部下，如今却用“蛋”这个粗鄙的词汇，来形容他即将诞生的神只之躯？
这是亵渎。
更是侮辱。
李耀文不再维持“老友”与“长官”的姿态，那双金色的瞳孔中，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杀意。
“看来，漫长的岁月让你忘记了敬畏。”
“你需要重温一下，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，究竟是什么。”
他的意念冰冷刺骨。
啪。
李耀文对着陆渊，轻轻打了一个响指。
周围的一切，瞬间破碎。
那座秩序井然的宏伟城市幻象，那些行走的光影人偶，那片被固化的虚空，全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亿万片飞散的镜子碎片，然后归于虚无。
陆渊脚下一空。
无尽的失重感传来。
他开始坠落。
向下，向下，永无止境地向下坠落。
下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，耳边是熟悉的，撕裂灵魂的呼啸风声，冰冷、绝望、没有尽头。
这是李耀文从陆渊最深层的记忆中剥离出的，最痛苦的瞬间。
百年前，坠入深渊的那一刻。
他要将陆渊拖入这个永恒的时间循环，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品尝这份最初的绝望与痛苦，直到他的意志被彻底碾碎。
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。
一种来自“神”的，残忍的惩罚。
被禁锢在幽灵船上的韩清、雷动、赵千讯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渊的身影被黑暗吞噬。
他们的思维还能运转，能够清晰地理解李耀文做了什么。
那是一种将灵魂打入地狱，永世不得超生的极致折磨。
雷动浑身被禁锢，唯有愤怒的电光在体表无声地跳动。赵千讯的数据流彻底化为一片空白，这种直接作用于记忆与精神的攻击，超出了他所有理论的范畴。
韩清的心，沉到了谷底。
她看到了李耀文脸上那抹冷酷的，欣赏猎物挣扎的漠然。
然而。
就在陆渊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完全吞没的最后一瞬。
被拖入精神酷刑的他，脸上非但没有浮现出任何痛苦与挣扎。
反而，露出了一种……近乎“享受”的神情。
那张近乎“享受”的神情，并非错觉。
坠落。
无尽的坠落。
这是李耀文为陆渊精心准备的，名为“永恒绝望”的牢笼。他截取了陆渊百年前坠入深渊的那段记忆，将时间法则扭曲、折叠、循环，构筑成一座精神刑场。
在这里，每一秒，陆渊都要重复体验灵魂被撕裂，被无尽黑暗吞噬的最初痛苦。
风在耳边呼啸。
不是空气流动形成的风，而是规则破碎，时间被碾碎时发出的哀嚎。
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纯黑，上方是迅速远去的，代表着“人间”的微光。
冰冷。
死寂。
绝望。
李耀文确信，没有任何人类意志能在这永恒的坠落中幸存。它会磨灭一切，碾碎一切，直到陆渊的意识化为最原始的，服从于他的数据。
第一次坠落。
陆渊的意识感受到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，与现实的分离感，对未知的恐惧。
第二次坠落。
痛苦依旧，但多了一丝麻木。
第三次坠落。
麻木加深，痛苦正在褪色。
……
第一百次坠落。
陆渊的意识中，那份源自人类本能的恐惧与痛苦，已经彻底消失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奇异的……安宁。
是的，安宁。
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。
就像一个远行百年的游子，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。虽然故乡已是断壁残垣，荒芜凄凉，但那份浸入骨髓的熟悉感，却足以抚平一切旅途的疲惫。
对别的生命而言，深渊是地狱，是终结。
对他而言，深渊是摇篮，是起点。
李耀文截取了他最痛苦的记忆，却弄错了一件事。
坠入深渊的那一刻，并非他痛苦的开始。
而是他“回家”的起点。
他那在真正无垠的深渊中沉淀了百年的“虚无”本质，让他对任何精神层面、时间层面的重复性伤害，完全免疫。
李耀文精心烹制的精神酷刑，对他来说，无异于泡了一场恰到好处的温泉。
水温正好，氛围怀旧。
甚至，有些粗糙。
第一千次坠落。
陆渊开始感到无聊了。
他放弃了被动“享受”，转而主动“回味”每一次坠落的细节。
“风声的循环周期是3.7秒，不够随机，有明显的斧凿痕迹。”
“失重感的模拟，在第2.1秒会出现一个零点零零三毫秒的微小停顿，这是能量输出不连贯的证明。”
“黑暗的构成……太纯粹了，真正的深渊，黑暗是有‘层次’的，有些黑暗在吞噬光，有些黑暗在吞噬‘概念’……这个，只是单纯的‘无光’而已。”
他在解析。
以一个在深渊里泡了百年的“本地人”的身份，解析着李耀文这个“外来者”对时间法则与深渊概念的拙劣模仿。
这是一种来自属性克制的，绝对的降维打击。
……
时间牢笼之外。
李耀文维持着那神明般的姿态，静静“欣赏”着自己的杰作。
他能“看”到陆渊精神状态的数据流。
在他的预想中，那数据流应该会从稳定，到波动，再到混乱，最终彻底崩溃，化为一片代表着“屈服”的空白。
但现实，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计算。
代表陆渊精神状态的曲线，在经历了一瞬间的剧烈波动后，非但没有走向崩溃，反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，迅速稳定下来。
并且，比之前更加平滑，更加稳固。
那条曲线所代表的“存在感”，正在这个时间循环中，变得更加纯粹，更加凝练。
仿佛那座精神刑场，变成了一座淬炼其本质的熔炉。
怎么回事？
李耀文那双漠然的金色双瞳中，第一次浮现出无法理解的困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