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三声轻响，像是三柄重锤，隔着青铜棺椁，隔着生死界限，狠狠砸在我的心尖上。
咚、咚、咚。
每一声，都与我口袋里赤晶的震动完美重合，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穿我的皮肉。
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，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头顶，让我的头皮阵阵发麻。
不是巧合。
这绝不是巧合！
骡子，那个总是憨笑着跟在我身后，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我，自己啃干粮的兄弟，他就在这口冰冷的青铜棺里！
“别动！”韩九娘的声音像一盆冰水，兜头浇下，打断了我即将冲向铜棺的脚步。
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，“看你脚下！这鬼东西叫‘人桩阵’，这些小鬼子太他妈毒了！他们把活人当钉子，一头钉进地脉，一头连着这锁梦椁，形成一个闭环。你碰棺材，就等于同时引爆这几百条人命的怨气，到时候别说救人，我们俩都得被炸得魂飞魄散！”
我的视线这才从铜棺上艰难地移开，投向她刀尖所指之处。
借着从破洞顶棚透下的微弱雨光，我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。
我脚下踩碎的石板下，根本不是实心地基，而是一个巨大的浅坑。
坑里，一个挨一个，一个叠一个，塞满了穿着残破军装的躯体。
他们还活着，胸膛以一种极其微弱的频率起伏着，像风中残烛。
他们的眼睛被粗糙的黑线缝死，嘴巴被黄纸团堵得严严实实，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“嗬嗬”的、类似漏气风箱般的声响。
粘稠的死气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和腐烂味，几乎化为实质，扼住了我的喉咙。
我终于明白了。
房梁上的七面镜子，抽取的是他们弥留之际对家书的执念和对生的渴望；缝住双眼，是为断其阳光，不见天日；堵住嘴巴，是为锁其声音，有口难言。
日军不是在杀他们，而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“养”着他们，将他们活活“酿”成怨气的源头。
而这口锁梦椁，就是收集、压缩、并最终将这些怨气打入青云岭地脉的“泵”！
一旦怨息回廊成型，整条运输线上数万牺牲的英魂，都会被这股污秽的地气污染，永世不得超生，化为替敌军镇守疆土的傀儡恶鬼！
爷爷穷尽一生守护的地脉，竟被用作如此歹毒的工具！
“咚、咚、咚……”
棺内的敲击声再次响起，比刚才更加急促。
口袋里的赤晶烫得我几乎握不住，那是一种焦灼的、求救的信号。
骡子在里面！
他还活着，他知道我来了！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大脑飞速运转。
直接破棺是死路一条，人桩阵是关键。
但如何破解？
杀了这些伤兵？
不行，那只会瞬间释放所有怨气，正中敌人下怀。
“九娘，你看那些纸团。”我的声音嘶哑干涩，“那是阵眼。日文咒语……他们在用这些东西扭曲这些战士的意志，把‘求生’变成‘求死不能’的怨恨。”
韩九娘顺着我的目光看去，脸色愈发凝重：“你想干什么？这阵法环环相扣，牵一发而动全身。动了任何一个‘人桩’，都可能导致整个阵法失控。”
“失控，也比眼睁睁看着它完成要好。”我死死盯着脚下一个离我最近的伤兵，他的身体还在轻微抽搐，缝着眼皮的黑线渗出暗红的血迹。
棺材里的敲击声停了。
整个地下室陷入一片死寂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声和伤兵们喉咙里无意识的嗬嗬声。
这突如其来的安静，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心悸。
它像是一个信号，一个倒计时的终点。
我感到胸前的玉佩微微一凉，那是爷爷留下的护身符，此刻它像是在提醒我，时间不多了。
骡子在等我，这三百二十七个未能归家的英魂在等我，整条青云岭龙脉都在发出哀鸣。
赌一把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那混杂着死亡与绝望的空气呛得我肺腑生疼。
我的目光锁定在那名伤兵被纸团撑得变形的嘴唇上，那上面沾染着口水与血沫，黄色的符纸若隐若现。
就是它了。
我不再犹豫，缓缓蹲下身。
我知道，我即将要做的，或许是打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，释放出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力量。
但眼下，这是唯一的路，是通往那口青铜棺的唯一希望。
韩九娘没有再阻止我，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短刀，全身肌肉绷紧，如同一张拉满的弓，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。
她知道我的决定，也做好了与我一同面对任何后果的准备。
我的指尖冰凉，带着雨水的湿意，轻轻触碰到了覆盖在他脸上的碎石与泥土。
那粗糙的触感之下，是一张因痛苦而扭曲，却依然温热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