灼痛如岩浆,顺着我的脊椎轰然炸开,瞬间冲垮了我四肢百骸的每一道防线。
我闷哼一声,膝盖发软,整个人几乎要跪倒在地。
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投入水中的墨画,飞速扭曲、晕染、剥离。
焦黑的废墟,暗淡的夜空,韩九娘焦急的脸庞,一切都在消退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条无边无际的长路。
这条路由无数微小的光点组成,它们并非星辰,却比星辰更加炽热。
我能清晰地“看”到每一个光点的内核——那是一封未曾寄出的家书,一双磨穿了底的草鞋,一滴饱含思念的血泪,一个母亲在灯下为远行孩子缝补的针脚。
无数这样的光点,汇聚成一条奔腾不息的洪流,从我脚下蔓延开去,通往遥远而未知的四面八方。
就在我神魂为之震慑时,一个苍凉而悠远的声音,仿佛从大地深处,也仿佛从每一个光点中同时响起,直接在我脑海中回荡:“路通了……但不能停。”
这声音像一记重锤,将我从那宏伟而悲壮的景象中震醒。
我猛地睁开眼,剧烈地喘息着,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。
那不是幻觉!
那是地脉!
是无数年来,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为了信念、为了家人、为了生存而行走过的每一条路,留下的意志烙印!
如今,它们被那封信所承载的万民之愿点燃,复苏了,这就是爷爷笔记中提到过,却从未有人见过的“愿流显形”!
“你怎么了?”韩九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,她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她的手掌一触碰到我的胳膊,就像摸到了一块烙铁,猛地缩了一下,“好烫!你……你做了什么?你把‘承愿阵’接到自己经脉里了?”
我咬着牙,喉咙里满是血腥味,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刚才情急之下,为了确保信鸽能突破封锁,我动用了师门禁术“逆行咽气诀”,本想借万民思念之力为信鸽加持,却万万没想到,那股蕴含了太多血泪与期盼的执念,其沉重与磅礴远超我的想象。
它就像决堤的洪水,不仅冲开了我道基上的封印,更反客为主,将整条由信念构筑的“愿流之路”暂时寄生在了我的血肉之中!
此刻,我不再是我,我就是那条路!
“疯了!你真是疯了!”韩九娘脸色煞白,“这么庞大的愿力,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承受得住?不尽快找到宣泄的出口,七日之内,你的经脉就会被活活烧成灰烬!”
我们不敢在原地多留,迅速退回到那片被烧成焦炭的树林里,借着残存的树干和夜色躲避风雨和可能的追兵。
我盘膝坐下,强忍着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力量,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乾坤玉佩。
这是祖师爷留下的东西,里面封存着他毕生的道法记忆,其中就有专门用来疏导异种能量的《归墟导引术》。
可当我将玉佩贴上眉心,试图汲取其中法门时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。
我骇然地拿起玉佩,发现原本光洁的玉佩表面,竟浮现出一层蛛网般的暗红色裂纹。
它,连这股愿力的余波都承受不住!
“你看你的手!”韩九娘突然指着我裸露的小臂,声音都在发颤。
我低头看去,瞳孔骤然收缩。
只见我的皮肤之下,一根根细密的血丝正变得清晰可见,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血管,而是交织成了一副……一副微缩的铁轨图!
这些血色铁轨在我的皮肉间缓缓流动,每一寸都在轻微地搏动,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,正沿着我的手臂,朝着我的心脏一寸寸延伸。
心头的恐惧和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。
连祖师爷的遗物都束手无策,我还有什么办法?
不,不能放弃。
深夜,雨势渐小。
我强撑着濒临崩溃的意识,以指为笔,就着湿润的泥地,开始临摹方才“愿流显形”时所见的那副宏伟图谱。
我必须搞清楚,这股力量到底想去哪里,它的源头和终点又在何方。
指尖在泥地上划过,一条条由光点构成的路线被我艰难地复刻出来。
忽然,我的指尖在某个节点上猛地一滞。
这条路线……这段蜿蜒曲折、横跨数个山头的路线,为何如此眼熟?
我心头剧震,疯了似的在脑中翻找着爷爷留下的那本破旧笔记。
对了!
是“龙脊三十六驿”!
笔记中记载,百年前太平军北伐,为突破清妖的重重封锁,曾有一支神秘的“信使营”,在崇山峻岭间开辟出了一条秘密补给线,他们用血肉和生命,保证了前线的情报与物资。
这条路,后来便随着那场轰轰烈烈的战争,一同湮灭于战火之中。
原来如此……我终于明白了。
所有为了这片土地、为了同胞而牺牲的生命,他们走过的路,流过的血,都不会白费。
它们会化作印记,深深烙印在地脉深处,等待着一个被唤醒的契机。
而我,就是那个契机。
我不是要疏导它,更不是要压制它。我是要……成为它!
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。
我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刀,没有丝毫犹豫,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鲜血汩汩涌出,我攥紧拳头,将滚烫的血液尽数涂满我的双脚,然后踉跄着站起身,一步步走向不远处那段早已被荒草和泥土掩埋的铁轨残基。
这一次,我不再试图用道法去引导体内的愿力向外释放,而是反其道而行之!
我闭上眼睛,将全部心神沉入脚底。
主动撕裂脚底的伤口,让我的血,混合着那股奔腾的愿力,渗入冰冷、锈蚀的铁轨接缝之中。
用我的血,来喂养这条沉睡的钢铁巨龙!
“嗡——”
就在我的血液接触到铁轨的刹那,一声低沉的共鸣自地底深处响起。
紧接着,整条被废弃了百年的铁路,仿佛一根沉睡的巨大血管,被注入了新鲜的心跳。
自南向北,一节节铁轨次第震颤,铁锈簌簌落下,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。
而在千里之外,那匹由我法力所化的骡子,也就是信道之灵,正驮着木箱在云层中狂奔。
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猛然人立而起,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。
它背上的木箱“轰”的一声自行开启——那第一封信,那封凝聚了万民之愿的信,化作一道刺目的赤色光柱,撕裂夜空,如流星般直贯北方!
目标,正是某处戒备森严的山腹!
与此同时,我感到背后一阵剧痛,那片金色的龙形纹路,竟在瞬间炸裂开来,血肉模糊!
可诡异的是,这一次我没有感受到丝毫痛苦,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和力量感。
耳边,十七个或苍老、或年轻、或粗犷、或沉稳的声音,仿佛跨越了百年光阴,齐刷刷在我神魂深处低声断喝:
“走!咱们一起走完这条路!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我全身的力量被抽之一空,眼前一黑,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。
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,我只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沉重感从双脚传来,仿佛我不再是站在大地上,而是与这条绵延千里的铁轨,与这片浸透了无数先辈血与泪的土地,彻底融为了一体。
我的双脚,像是被某种力量死死钉在了这片浸透了血与锈的土地上,再也无法拔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