鹰嘴岭,形如其名,一道形似鹰喙的险峻山岭突出于莽莽群山之中,扼守着通往飞云隘西北方向的咽喉要道。岭下地势相对开阔,形成一片缓坡,此刻却旌旗蔽日,营帐连绵,正是圣元大将脱脱不花的两千精锐驻扎之地。营盘依山而建,布局严整,外围设有壕沟鹿砦,巡骑游弋,戒备森严。脱脱不花自恃兵精将勇,又占据地利,对可能到来的叶飞羽残部,虽有警惕,却并不十分放在心上,在他看来,一群被兀良哈台大将军主力撵得到处跑的东唐溃兵,能翻起多大浪花?
叶飞羽的主力部队,在经过一夜极其有限、且充满紧张氛围的休整后,于拂晓前悄然运动到了鹰嘴岭西侧约三里外的一片密林中。将士们抓紧最后的时间啃食干粮,检查武器,尤其是火铳手们,小心翼翼地清理铳管,检查火药是否受潮。两架“火龙出水”被拆卸成关键部件,由士兵们背负,在晨雾的掩护下,悄无声息地向前沿预设发射阵地运动。
林湘玉带着医护队在林子深处设立了临时救护点,她亲自检查每一个急救包,神色专注而凝重。她知道,即将到来的战斗,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惨烈。
叶飞羽与雷淳风、翟墨林等人伏在一处高坡的岩石后,借助微弱的晨光,仔细观察着敌营的布局。敌营背靠鹰嘴岭陡峭的山壁,正面开阔,两侧有山林延伸,但敌军显然在两侧也布置了警戒哨。
“蒋魁他们,应该已经就位了吧?”雷淳风低声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百人小队攀越绝壁,穿插敌后,风险极大。
叶飞羽没有回答,只是紧紧盯着东方天际那一线逐渐扩大的鱼肚白。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。按照约定,蒋魁的小队将在天色大亮、正面战斗打响后,视情况从敌营南侧或后方发动突袭。现在,他必须给蒋魁创造机会,将脱脱不花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正面。
“翟先生,‘火龙出水’准备得如何?”叶飞羽问。
“已在前方四百步外的小山包后架设完毕,瞄准了敌营前部的营帐区和旗杆所在,仰角调整过,这个距离,火箭散布不会太大。”翟墨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紧张,“十八发火箭,分两轮齐射,间隔二十息。”
“好。”叶飞羽点点头,转向雷淳风,“雷叔,步兵列阵,火铳营前置。待火箭袭击后,若敌军阵脚大乱,则擂鼓进军,做出一副全力猛攻的态势。但记住,初始冲击不要过于深入,以弓弩和火铳远程杀伤为主,逼敌军集结应对。”
“明白,佯攻诱敌,为蒋魁创造机会。”雷淳风会意。
天色越来越亮,敌营中也传来了人喊马嘶,炊烟袅袅升起。脱脱不花正在用早饭,浑然不知致命的打击即将从天而降。
辰时初刻(约早上七点),叶飞羽深吸一口气,沉声道:“开始!”
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天空,这是进攻的信号!
几乎在同一瞬间,隐蔽在小山包后的两架“火龙出水”发射阵地,引信被点燃!
“嗤——”
短暂的死寂后——
“咻咻咻咻——!!!”
九道炽烈的火焰巨龙,撕裂清晨的宁静,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,从山包后腾空而起,划过一道优美的死亡弧线,直扑鹰嘴岭下的圣元军营!那景象,如同天神震怒,投下了燃烧的雷霆!
脱脱不花正在啃食一块羊肉,听到这怪异恐怖的尖啸声,猛地抬起头,下一秒,他的瞳孔骤然收缩!只见数道拖着浓烟尾焰的“怪箭”,以惊人的速度从天而降,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营盘之中!
“轰!轰轰轰!!”
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!火光冲天,浓烟翻滚,铁蒺藜、碎石和燃烧物在营帐群中疯狂肆虐!惨叫声、战马的悲鸣声、营帐倒塌声、物品燃烧的噼啪声瞬间交织成一片!仅仅一轮齐射,原本井然有序的营盘前部就陷入了火海与混乱,数十顶帐篷被点燃或炸毁,人员伤亡惨重,尤其是聚集在旗杆附近等待点卯的部分士兵,遭到了毁灭性打击。
“什么鬼东西?!!”脱脱不花丢掉羊肉,惊骇欲绝地跳起来,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远程打击方式。这根本不是弓箭或投石机能造成的效果!
“敌袭!是敌袭!快结阵!弓箭手!弓箭手在哪里?!”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,试图稳定军心。圣元士兵毕竟是精锐,最初的恐慌过后,在军官的喝骂驱赶下,开始试图向营盘前方集结,竖起盾牌,弓箭手也仓促就位。
然而,还没等他们完全组织起有效的防御,第二轮九发火箭,如同死神的第二轮凝视,再次尖啸着降临!
这一次,打击范围略微后移,覆盖了正在集结的步兵阵列和部分辎重堆放区。
“轰隆隆——!”
更加猛烈的爆炸在人群中绽放!刚刚聚拢的阵型被炸得七零八落,盾牌在剧烈的爆炸和气浪面前显得脆弱不堪,人体如同破布般被撕碎抛飞。熊熊烈火开始在粮草堆和部分器械上蔓延。
两轮“火龙出水”的齐射,彻底打懵了脱脱不花部。伤亡或许不是毁灭性的,但那种未知武器带来的心理震慑和战场秩序的破坏,是致命的。
就在这时,叶飞羽主力方向,战鼓“咚咚咚”地猛烈擂响!如同闷雷滚过大地。
“杀——!”震天的喊杀声从西面密林中爆发!雷淳风指挥着列好阵势的步兵,以严整的队形,踏着鼓点,向着陷入混乱的圣元军营稳步推进。火铳营位于阵列前方,在进入射程后,排成三列,开始了轮番齐射。
“砰砰砰!砰砰砰!”
硝烟弥漫,铅弹如同飞蝗般射向混乱的敌营,进一步加剧了圣元军的伤亡和混乱。虽然圣元军中的弓箭手也开始还击,零星的火铳(圣元军也装备了一些)也在发射,但在己方阵脚大乱、敌军步步紧逼的压力下,反击显得软弱而散乱。
脱脱不花眼睛都红了,他挥舞着弯刀,砍翻了两个试图后退的士兵,咆哮道:“不许退!给我顶住!骑兵!我的骑兵呢?从侧翼冲垮他们!”
他麾下约有五百骑兵,是精锐中的精锐,原本作为突击力量蓄势待发。此刻接到命令,骑兵统领立刻吹响了号角,数百骑兵从营盘侧后方集结,开始加速,准备绕向叶飞羽军阵的侧翼,发起致命的冲锋。这是脱脱不花扭转战局的希望。
然而,就在圣元骑兵刚刚开始启动,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“大军”之时,异变再起!
鹰嘴岭敌营的南侧,靠近山壁辎重区和马厩的方向,突然爆发出连续而剧烈的爆炸声!紧接着,火光冲天而起,浓烟滚滚!正是蒋魁率领的百人奇兵,趁正面激战、敌军注意力被吸引之机,从绝壁攀下,如同神兵天降,突入了敌营最脆弱的腹地!
他们根本不顾与敌军士兵纠缠,目标明确:携带的“震天雷”和火油罐,被不要钱似的投向马厩、粮草堆、以及那些看起来像是军官帐篷的区域!同时,仅有的几支火铳,专打那些试图组织反抗的军官和传令兵。
“马厩着火了!”
“粮草被烧了!”
“后面有敌人!好多敌人!”
“将军!我们的后路被抄了!”
各种各样的惊呼、惨叫、以及战马受惊疯狂践踏奔逃的混乱,从营盘后方席卷而来。尤其是马厩起火,受惊的战马挣脱束缚,在营地里横冲直撞,造成的混乱甚至比爆炸本身更严重。正准备出击的骑兵部队,也被后方的骚乱和冲出的惊马影响了阵型。
脱脱不花听到后方传来的爆炸和喊杀声,又看到马厩方向升起的浓烟,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。腹背受敌!而且后方袭扰的敌人,显然极其刁钻狠辣,直指要害!
“分兵!快分兵去后面!挡住他们!”脱脱不花急忙下令,但命令在已经混乱的营盘中传递得异常困难。
正面,叶飞羽看到敌营后方火起,喊杀声传来,知道蒋魁已经得手,眼中精光爆射:“时机到了!全军突击!雷叔,正面压上!火铳营自由射击,步兵冲锋!目标,彻底击溃当面之敌!”
“得令!弟兄们,将军有令!全军突击!杀啊!”雷淳风挥刀怒吼,身先士卒,第一个冲出了阵列。
原本稳步推进的步兵方阵,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冲锋!憋了一肚子火的莽山将士,如同出闸的猛虎,挺着长枪刀盾,怒吼着扑向已经军心涣散的圣元军阵地。火铳营也停止了轮射,装上刺刀(简易套筒式),随着步兵一起冲锋。
正面压力陡然倍增,后方又乱成一团,脱脱不花部终于彻底崩溃了。士兵们再也顾不上军官的呵斥,丢下武器,转身就跑,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。脱脱不花本人也被亲兵裹挟着,试图向鹰嘴岭山上逃窜,但山路陡峭,溃兵拥挤,哪里逃得掉?
战斗很快演变成一场追击和围歼。叶飞羽部士气如虹,穷追猛打。蒋魁的奇兵小队也从敌营后方杀出,与主力前后夹击。圣元军两千精锐,除了少数逃入山林和趁乱从其他方向溜走,大部被歼,脱脱不花在乱军中被蒋魁一箭射中后心,坠马而亡。
当正午的阳光驱散硝烟,鹰嘴岭下已是一片狼藉。燃烧的帐篷,倒毙的人马尸体,丢弃的兵甲旗帜,无不述说着这场突击战的惨烈与辉煌。
叶飞羽立马于残破的圣元军旗之下,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将士,心中却无多少喜悦。此战虽胜,但自身伤亡也不小,初步统计,战死、重伤者超过三百,轻伤无数。更重要的是,时间又过去了大半日。
“迅速清点战果,救治伤员,收集可用物资,尤其是箭矢、粮草和完好的马匹!”叶飞羽沉声下令,“我们在此休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!午后必须继续前进!飞云隘就在三十里外,我们必须尽快赶到!”
林湘玉和医护队陷入了更加繁重的工作中,伤员的呻吟和鲜血让她心如刀绞,但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,冷静而高效。她看到叶飞羽策马巡视战场,那挺拔的背影在硝烟中显得有些孤独而沉重。
就在这时,一名兴龙卫的密探,带着满身疲惫和新的情报,找到了叶飞羽。
“将军,飞云隘最新消息!”密探气喘吁吁,“昨日至今,敌军攻城极其疯狂,关墙多处崩塌,守军伤亡惨重,郡主……郡主亦再次负伤,但仍在坚守。另外……”密探犹豫了一下,“兴龙卫在敌营附近侦知,似乎有来历不明的人,在与兀良哈台接触,疑似……‘暗影’的人。还有,飞云隘内,似乎……似乎情绪有些微妙,关于援军的传言有些混乱。”
叶飞羽眉头紧锁。“暗影”果然阴魂不散!飞云隘内情绪微妙?难道……那封伪造的密信,还是产生了影响?妙真她……
一股强烈的焦虑和担忧涌上心头。他必须更快!必须在飞云隘陷落之前,在妙真支撑不住之前,在“暗影”的阴谋再次发酵之前,赶到她身边!
“传令!加快打扫战场!一个半时辰后,全军开拔!目标,飞云隘!”叶飞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。
而在三十里外的飞云隘,残阳如血,映照着更加残破的关墙和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。杨妙真左臂吊着,脸色苍白如纸,但依旧挺立在墙头。她刚刚击退了今日敌军的第六次冲锋,守军能站着的人,已不足八百。
她收到了叶飞羽突破鹰嘴岭、击溃脱脱不花部的捷报。按说,这应该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,援军近在咫尺了。但不知为何,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,甚至有一丝淡淡的讽刺。来得真“及时”啊,在飞云隘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时候。
那封伪造密信的阴影,以及连日来在绝望中独自苦撑的重压,让她对这份“捷报”和即将到来的救援,再也无法产生纯粹的欣喜和依赖。她只是冷静地计算着,按照这个速度,叶飞羽最快也要明日午后才能对围城敌军发起进攻。飞云隘,还能不能撑到明日午后?就算撑到了,里应外合,还有多少力量?
她挥退左右,独自走入关楼顶层。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战场。她点燃了一盏油灯——这是与叶飞羽约定的第三套联络信号之一,在预定时间,于特定位置点亮灯火,表示“仍在坚守,可按计划接应”。
微弱的灯火在昏暗的关楼中摇曳,如同风中残烛,也如同她此刻的心境。她望着那点光芒,眼神复杂难明。这盏灯,是为坚守的将士们点的,是为东唐最后的尊严点的,也是……为一个或许已经变了味的承诺点的。
城外,兀良哈台的大营中,这位圣元名将也收到了脱脱不花部惨败的消息。他愤怒地砸碎了手中的酒杯,但也敏锐地意识到,叶飞羽这支偏师的威胁,远超出他的预估。尤其是那种能远程发射爆炸火箭的武器,让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。
“传令,加强飞云隘四面围困,防止内外联通。调集更多的盾车和厚盾,应对敌军火器。还有,”兀良哈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通知‘暗影’的人,他们许诺的‘内部瓦解’,该兑现了!最迟明晚,我要看到飞云隘城头换旗!”
“另外,”他补充道,“叶飞羽部经连日奔袭苦战,已成疲兵。明日若其来攻,我亲率主力迎战,务必将其歼灭于飞云隘下!让这些东唐余孽,知道什么是绝望!”
夜幕彻底降临,飞云隘上的孤灯,在无边的黑暗中,顽强地亮着。三十里外,叶飞羽的大军,正在短暂的休整后,连夜朝着这盏孤灯指引的方向,继续艰难跋涉。希望与猜忌,救援与阴谋,忠诚与背叛,都在这最后的距离上,激烈地碰撞、发酵。
明日,飞云隘下,必将爆发一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决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