题记：历史的洪流始于孩童指尖的微澜，当帝国在帝王意志下重塑版图时，深宅大院里的稚子嬉戏，或许正悄然搅动命运的纺车，编织出超越时代的经纬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嗯，明天想办法忽悠乳娘带我去厨房看看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……”
三岁的周廷玉抱着这个朴素而坚定的念头，在充满了奶香和古玉微光的梦境里沉沉睡去。他并不知道，千里之外的金陵城，当今的皇上朱棣也正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，为帝国的“厨房”添加着新的“食材”
永乐二年的春天，雨水格外殷勤，不仅润泽了黔西北的群山，更肆虐在千里之外的江南。苏州府外，吴淞江畔，户部尚书夏原吉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淤泥里。雨水顺着他乌纱帽的边缘滴落，混入汹涌的江水中。他身后是望不到头的民夫，蚂蚁般搬运着石块、夯打着木桩。
“尚书大人，上游分洪渠已按图拓宽三尺！”工头嘶哑着嗓子禀报。
夏原吉抹了把脸上的水渍，目光沉静。“治水如治国，堵不如疏，疏不如导。” 他心中默念，这耗时两年的疏浚工程，关乎的不仅是眼前万千亩即将被淹没的稻田，更是帝国南粮北运的命脉，是支撑那位北方帝王雄心勃勃蓝图的钱袋子——无论是即将扬帆的庞大舰队，还是那北疆隐隐传来的战鼓声。
视线转向浙江宁波桃花渡。
桅杆如林，旌旗蔽日。郑和站立在宝船高耸的舰首，海风鼓动他猩红的斗篷。十万水师，艨艟巨舰，排列出令人窒息的阵势。他此行奉旨东渡，要向那位盘踞东瀛的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，宣示大明不容置疑的天威。
“乘风破浪会有时，直挂云帆济沧海。” 望着苍茫东海，郑和胸中豪情激荡。强大的武力是最好外交语言，足利义满果然识趣，不仅遣使谢罪，更绑了二十多个倭寇头子作为“见面礼”。《永乐条约》的墨迹未干，东海之上的商路与航路，暂时被大明的力量抚平了波澜。而郑和的船队，在震慑东瀛之后，又将矛头转向南方，直指那个胆敢扣押占城贡使、抢夺大明赐印的暹罗……
帝国的意志，如同无形的波纹，一圈圈扩散，最终也轻轻叩动了西南深处禄国公府的书房门扉。
烛光下，周必贤放下手中来自金陵的密报，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。他刚过而立之年，眉宇间却已沉淀下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冷峻。
“陛下欲效仿秦皇汉武，北驱鞑虏，南抚诸夷，东震倭寇，西通商路……气魄吞天啊。”他声音不高，像是对身旁正在核对账目的妻子刘青说，又像是自语，“只是这每一桩，每一件，都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。”
刘青抬起头，她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杭绸褙子，气色比前些时日红润了些，眼神依旧温婉沉静：“夏尚书是能臣，苏松治水若能成功，东南财赋可保无虞。只是朝廷用度大增，赋税之弦越绷越紧，迟早会波及各方。我们黔地……”
她没说完，但周必贤明白。他走到窗边，望着庭院中在夜风中摇曳的湘妃竹，沉声道：“永宁、水西、播州，看着地盘不小，实则山多地瘠，产出有限。养兵、缮甲、抚民、通商，处处要钱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 父亲与外公立下的基业，兵马人心皆备，独缺这‘财’字，始终是短板。未来若想……更进一步，没有雄厚财力，一切都是空中楼阁。”
就在这时，刘青忽然掩口，发出一阵轻微的干呕，眉头微蹙。
“怎么了？”周必贤立刻转身，关切地走近。
刘青缓了缓气息，脸上泛起一丝奇异的红晕，带着点不确定的羞赧：“无事……只是，月信迟了半月有余，这几日总觉得口中乏味，闻着油腥便有些不自在……”
周必贤先是一怔，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喜色：“你的意思是……？”
“还不敢确定，”刘青轻轻按住他的手，示意他低声，“但感觉……似与怀廷玉时相仿。”
“好！好！此乃家门之幸！”周必贤难得地喜形于色，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消息驱散大半。他紧握妻子的手，“我即刻唤医官来！”
“夫君莫急，”刘青拉住他，声音压得更低，“月份尚浅，确诊了再说不迟。而且……”她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，“玲珑妹妹那边，这几日似乎也精神不济，懒懒贪睡……”
周必贤再次愣住，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满溢出来：“这……难道真是双喜临门？”
“福兮祸之所倚，祸兮福之所伏。” 刘青却比他冷静得多，“子嗣繁盛自是好事。但眼下朝廷目光灼灼，府内若两位夫人同时有孕，目标太大，恐惹不必要的关注。府内人多眼杂，也需更加小心。”
周必贤立刻收敛了笑容，恢复了平日的沉稳：“所言极是。此事暂且保密，待医官确诊后，府内加强戒备，一应用度由你亲自把关，饮食更要万分谨慎。对外……只称你二人需静养一段时日。”
“嗯。”刘青温顺点头，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，眼中交织着喜悦与隐忧。
这对夫妻在书房内的私语，自以为隐秘，却不知窗外廊下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尖，努力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雕花窗棂上。
周廷玉本是循着点心香味摸过来的，没想到竟听到了如此“劲爆”的家庭财政会议和人口增长计划。
‘好家伙！我这便宜爹妈效率可以啊！又要添丁进口了？还是双黄蛋！’ 小家伙内心疯狂吐槽，‘不过……家里要缺钱了？养娃可是吞金兽！看来我这‘商业帝国’启动计划得提前了！先定个小目标，赚他个一万两雪花银！’
他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，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小院，帮助家族解决财政危机的念头，因这意外听来的“机密”而变得空前迫切。
翌日，天光放晴。
周廷玉一反常态，既没去缠着乳母要甜糕，也没去找姑姑周必畅听故事，而是指挥着身边伺候的几个小丫鬟和粗使婆子，在院子里圈了块“试验田”。
“泥！细细的泥！”
“灰！灶膛里黑黑的灰！”
“水！拿小桶来！”
“还有……油！白白的猪油！”
小家伙叉着腰，奶声奶气地发号施令，小脸绷得一本正经。禄国公府的独苗，未来的继承人，他要“玩泥巴”，下人们虽觉古怪，却无人敢怠慢。很快，筛过的细土、一盆草木灰、一小桶清水，甚至还有一小碗凝脂般的猪油，悉数摆在他面前。
周廷玉蹲下来，煞有介事地开始他的“伟大实验”。他将泥土和草木灰混合，加水，用一根光滑的小木棍笨拙地搅拌。
‘嗯，草木灰水含碱，猪油提供油脂，理论上加热皂化反应就能得到最原始的肥皂……’ 他一边回忆着模糊的化学知识，一边看着盆里那团灰不溜秋、黏糊糊的混合物，‘不过这具体比例、温度、反应时间……特么的当年化学课怎么就光顾着看前排女同学的马尾辫了呢！实践出真知，反正我现在是三岁小孩，搞砸了也不丢人！’
他忙活半天，把自己弄得像只小花猫，那团“作品”却毫无“肥皂”应有的洁白与芬芳。他觉得一个人“研发”效率太低，且不符合他“周府小爷”的身份。
于是，他抬起头，冲着旁边忍俊不禁的乳母和丫鬟们，露出了一个极具欺骗性的“无齿”笑容，他伸出沾满泥浆的小胖手，作势就要去拉她们绣花的裙角。
乳母和丫鬟们面面相觑，看着小公子那“纯真”期盼的眼神，又瞥见廊下不知何时走来、含笑默许的刘青夫人，只得认命地挽起袖子，加入了这场看似胡闹的“泥巴大战”。
“劳动是知识的源泉，而孩童的游戏，往往是创造力的温床。” ——当然，此刻被迫“创造”的仆役们，内心更多的可能是哭笑不得。
在周廷玉含糊不清的“指导”（主要是“加灰灰”、“加油油”、“搅搅”）和众人七手八脚的尝试下，院子里很快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、颜色可疑的泥团。混合了猪油、草木灰水、甚至还被周廷玉指挥着加入捣烂皂角汁液的“实验品”，在春日暖阳下散发着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气味。
‘嗯，虽然卖相感人，但原理大概没错。剩下的就是反复试验，优化配方和工艺了。’ 周廷玉看着自己的“杰作”，摸着下巴盘算，‘等弄出能去污的雏形，就想办法小规模生产。名字我都想好了，就叫‘玉洁皂’！主打一个去污强、留香久！到时候卖给那些讲究的贵妇小姐，还不财源滚滚来？’
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汇入周家的库房，得意地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，露出了属于成年男人的、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狡黠笑容。
刘青站在廊下阴影处看着正在“小大人”般指挥几个仆人玩泥巴的样子，一不留神将他那转瞬即逝的诡异笑容尽收眼底，心中微微一动。那笑容……竟让她无端想起已逝的外公刘伯温算计人时的模样。她摇摇头，甩开这荒谬的念头，只当是光影错觉。看着儿子指挥若定（虽然场面混乱）、眼眸晶亮的样子，再想起昨夜确认的喜讯，心中一片柔软。这生机勃勃的景象，冲淡了府中因外界压力带来的沉闷。
她轻轻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，目光越过嬉闹的庭院，投向远方层叠的群山。帝国的巨轮在前行，家族的命运在暗流中漂浮，而她的孩子们，包括这个正在“玩泥巴”的长子，都将被卷入这波澜壮阔的时代洪流之中。
“时代的尘埃，落在个人头上，就是一座山。” 而她所能做的，就是竭尽全力，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尽可能安稳的天空。
这世间本没有路，玩泥巴的孩子多了，也便趟出了通往未来的蹊径。周廷玉的“创业第一步”，就在这充满童趣和混乱的玩闹中，悄然迈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