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潮崖是东海沿岸一处颇为着名的险峻之地。数十丈高的黑色崖壁如同被巨斧劈开,直插入海,崖顶怪石嶙峋,常年经受海风海浪侵蚀,形成各种奇诡的孔洞和平台。平日里,除了少数采药人或胆大的修士,少有人迹。
这里也是龙宫设在人间最隐秘的接应点之一。崖壁中段一个被阵法巧妙遮掩的天然洞穴内,设有小型的传送阵法和联络法坛,通常由善于隐匿和变化的巡海夜叉轮值看守。
敖渊带着阿禾抵达崖下时,正值午后。阳光斜照在海面上,波光粼粼,但望潮崖巨大的阴影投在近岸的海水中,让那片区域显得幽深晦暗。
“跟紧我。”敖渊低声对阿禾说了一句,率先沿着一条被海浪冲刷出的、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向上攀登。石阶湿滑,长满青苔,两侧是狰狞的礁石和飞溅的浪花。
阿禾有点紧张地跟在后面,一手紧紧抓着崖壁上凸出的石块,一手还不忘护着怀里的心灯。海风很大,吹得她头发和衣袂猎猎作响。她偷偷往下瞄了一眼,只见脚下海浪拍打着礁石,卷起白色的泡沫,高度让她有些眼晕,连忙收回目光,专心盯着敖渊的背影。
“敖渊,接应我们的人会在上面吗?”她提高声音问,以免被风声和海浪声淹没。
“应当……”敖渊的话音忽然顿住,同时抬手示意阿禾停下。
他们已经爬到了石阶的中段,再往上十几丈就是那个隐蔽洞穴所在的平台。敖渊的神识已经提前扫过那片区域——没有预料中的夜叉气息,也没有传送阵法正常运转时那种稳定的空间波动。
反而,有一股极其微弱、但绝不属于龙宫体系的灵力残留,以及……一丝极淡的血腥味。
“有情况。”敖渊简短地说,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。他示意阿禾留在原地,自己则如同没有重量般,轻飘飘地向上掠去,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石阶转角。
阿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。她靠在湿冷的崖壁上,尽量缩小身体,屏住呼吸,竖起耳朵听着上方的动静。除了风声浪声,什么也听不到。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。
就在她忍不住想探头往上看看时,上方传来了敖渊的声音:“上来吧。”
阿禾连忙加快脚步,攀上最后一段石阶,来到了崖壁中段一个相对平坦的平台。平台向内凹陷,形成一个不大的天然石洞,洞口被蔓生的海藤和某种幻术阵法遮掩,从外面极难发现。
此刻,洞口的幻术已经被撤去,露出了黑黢黢的洞口。敖渊正站在洞口,脸色沉凝。
阿禾跑过去,顺着他的目光往洞里一看,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洞内空间不大,约莫两丈见方。角落里设有一座小型的、由某种蓝色晶石构筑的阵法基台,但此刻基台上的符文黯淡无光,几处关键节点明显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。地上散落着一些碎裂的晶石和玉片,还有几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,混合着海水的咸味和一种……阿禾说不清道不明、但让她胸口发闷的阴冷感。
“这里……被袭击了?”阿禾声音发紧,“看守的夜叉呢?”
敖渊没有说话,他走进洞内,蹲下身,仔细查看那些血迹和破坏痕迹。血迹已经干涸多时,至少是两天前留下的。破坏阵法的力量相当粗暴,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意味,不像是为了夺取或使用阵法,更像是单纯为了毁掉这个联络点。
他伸手拂过阵法基台上一处焦黑的痕迹,指尖传来细微的、带着刺痛感的残余能量——是雷法,但并非正统的阳刚雷霆,而是夹杂着阴邪之气的“阴雷”。
“不是寻常修士或妖族所为。”敖渊站起身,目光扫过洞壁。在靠近洞口内侧的岩壁上,他发现了三道并排的、深深的抓痕,像是某种猛兽的利爪留下的,但爪痕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,与碧鳞角兽和李焕身上的秽气痕迹相似。
幽冥之力侵蚀下的妖兽?还是……被操控的某种怪物?
“敖渊,你看这个!”阿禾在洞内另一侧的角落有了发现。她从那堆碎裂的晶石下面,扒拉出一小片巴掌大小、边缘不规则的暗青色鳞片。鳞片质地坚硬,表面有着水波般的天然纹路,但此刻已经失去了光泽,而且中间有一小块区域变成了灰白色,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。
敖渊接过鳞片,一眼认出:“是巡海夜叉的护心鳞。”夜叉一族脖颈下方生有一片特殊的护心鳞,是它们力量精华所在,也是身份的象征。这片鳞片出现在这里,意味着值守的夜叉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,至少是重伤被俘。
他将鳞片收起,又在洞内仔细搜寻了一圈,再没有其他有价值的发现。袭击者处理得很干净,没有留下太多能直接指向身份的线索。
“联络点被毁,夜叉失踪……”敖渊走出山洞,望着崖下茫茫大海,眉头紧锁。这意味着他们无法通过这里的传送阵直接返回龙宫深处,也无法通过法坛联系上龟丞相。更严重的是,这暴露了龙宫在人间的一个隐秘据点,说明袭击者对龙宫的动向有一定了解,或者……龙宫内部的信息保密出现了问题。
“那我们怎么回去?”阿禾担忧地问。不能传送,难道要游回去?她倒是会游泳,可这是大海啊!而且海里现在好像还有好多坏东西。
敖渊沉吟片刻:“还有备用方案。距离此地往北三百里,有一处龙族经营的渔港小镇‘归澜镇’,表面上是寻常渔港,实则有龙族修士常驻,那里有另一处备用联络点,规模更大,也更隐蔽。只是……”
他看向阿禾:“三百里路程,若御空飞行,目标太大,容易暴露。若从陆路或近海跋涉,耗时较久,且沿途恐有变故。”
阿禾立刻说:“那就走去!我不怕累!飞在天上要是被那些坏蛋看见,不就等于告诉人家我们在这里吗?”她想起昨晚山谷里那道可怕的灰白光柱,还有那些疯狂的海妖,就觉得还是脚踏实地、悄悄赶路比较安全。
看着阿禾明明有些害怕却努力装出勇敢的样子,敖渊眼中冷意稍缓。他点了点头:“也好。便从陆路迂回前往归澜镇。只是要辛苦你了。”
“不辛苦!”阿禾拍拍胸脯,“我以前在村里上山采药,一天能走好几十里山路呢!”虽然龙宫养尊处优了几个月,但她觉得自己底子还在。
决定之后,两人不再耽搁。敖渊将那处被破坏的洞穴重新用幻术遮掩起来,抹去他们来过的痕迹,然后带着阿禾迅速离开了望潮崖。
他们没有再走海岸线,而是折向内陆,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丘陵地带向北行进。敖渊的神识始终保持着最大范围的警戒,两名影龙卫也交替在前方探路。
这一带山林茂密,溪流纵横,风景其实不错。若不是心里装着事,阿禾倒挺喜欢这种在林间穿行的感觉。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,各种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鸣叫,偶尔还能看到野兔松鼠之类的小动物机警地窜过。
走了一个多时辰,阿禾最初的兴奋劲过去,开始觉得腿酸脚疼。敖渊教她的那点轻身法门,用久了也耗费精神。她额头上又冒出汗来,呼吸也渐渐有些重。
敖渊察觉到她的疲惫,在一处清澈的小溪边停下:“休息片刻,喝点水。”
“好!”阿禾如蒙大赦,立刻跑到溪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,脱下鞋袜,将走得发热的双脚浸入清凉的溪水中,舒服得叹了口气。“啊……好凉快!”
敖渊在溪边另一块石头上坐下,闭目调息,同时神识如同水银泻地,覆盖着方圆数里。两名影龙卫在远处警戒。
溪水潺潺,林风习习。阿禾一边泡脚,一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——里面是昨天剩下的最后一点肉干。她掰了一小块,慢慢嚼着,眼睛看着溪水里游动的小鱼,忽然想起龙宫那些色彩斑斓的鱼群,还有总爱围着她转、讨要零食的珠儿贝儿。
“不知道珠儿贝儿她们怎么样了……”她小声嘀咕,“还有龟丞相,他做的莲子羹可好喝了……”
敖渊睁开眼,看向她:“想龙宫了?”
“嗯。”阿禾点点头,脚丫在水里轻轻晃动,“虽然才出来没多久,但感觉好像过了好久。京城好大,也好复杂,还是龙宫待着舒服。”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不过跟你在一起,去哪里都行。”
这话说得自然而然,没有丝毫扭捏。敖渊微微一怔,心底某处仿佛被这清澈溪水浸过,泛起一丝温软的涟漪。
“很快就能回去。”他低声道,“待查明沿海异变根源,解决幽冥之患,便带你回龙宫,过安稳日子。”
“真的?”阿禾眼睛亮了起来,“那我们说好了!到时候我要在龙宫花园里多种点花,还要养一群会发光的小鱼!对了对了,你答应过教我更多法术的,不能赖账!”
看着她瞬间又活力满满、开始规划“安稳日子”具体内容的样子,敖渊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:“朕从不食言。”
休息了约莫一刻钟,阿禾重新穿上鞋袜,感觉精力恢复了不少。两人正准备继续赶路,敖渊却忽然神色一凛,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!
几乎同时,远处警戒的一名影龙卫也以特殊方式传来了紧急讯息!
“有强大的灵力波动正在快速接近!方向正北,目标似乎……就是我们所在的位置!”敖渊一把拉起阿禾,将她护在身后,金色龙纹长枪瞬间出现在手中,枪尖斜指苍穹,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!
阿禾吓了一跳,连忙也掏出心灯和琉璃盏,紧张地看向北方天空。
只见天际尽头,先是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点,紧接着,那黑点迅速放大,竟是一艘通体银白色、造型流畅如梭、长约三丈的飞舟!飞舟表面铭刻着繁复的符文,闪烁着淡蓝色的灵光,破开云层,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的山林俯冲而来!
飞舟之上,隐约可见几道站立的人影,气息都不弱,至少是金丹期以上,为首之人的气息更是达到了元婴初期!
是敌是友?
敖渊眼神冰冷。这飞舟的制式和灵光气息,不像是黑水蛟族或幽冥势力所有,倒像是人族某个大宗门的飞行法器。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,任何不明身份的接近都值得警惕。
银白飞舟在距离他们百丈外的空中骤然减速,悬停不动。舟首站立之人现出身形,那是一名看起来约莫四十许、面容清癯、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道人。他身着月白色道袍,头戴七星冠,手持一柄白玉拂尘,周身气息中正平和,隐隐有雷光暗蕴,竟是颇为精纯的正道玄门修为。
在他身后,还站着四名年轻一些的修士,三男一女,皆是气度不凡,修为在金丹中期到后期不等。
中年道人的目光扫过下方山林,在敖渊和阿禾身上略一停留,尤其在感受到敖渊身上那如渊似海、虽极力收敛却依旧令人心悸的威压时,眼中闪过一丝惊异。但他很快恢复平静,朗声开口,声音清越,在山林间回荡:
“下方道友请了!贫道‘凌霄宗’长老云鹤子,携门下弟子途经此地,察觉有异常灵力波动与邪秽气息残留,特来探查。敢问道友在此,可曾见到什么异常人物或事件?若有需要,我凌霄宗或可相助一二。”
凌霄宗?敖渊心中一动。这是东海沿岸颇具声望的一个正道宗门,以雷法闻名,门风还算正直,与龙宫素无仇怨,但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。他们出现在这里,是巧合,还是……
他尚未答话,阿禾却忽然轻轻“啊”了一声,指着那飞舟侧面一个不太起眼的徽记,小声对敖渊说:“那个图案…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?”
敖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只见飞舟侧舷靠近尾部的位置,刻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徽记——那是一盏造型古朴的灯盏,灯焰处被一颗星辰替代,周围有云纹环绕。
这个徽记……
敖渊瞳孔微缩。他想起来了!在龙宫收藏的某些极其古老、关于上古宗门传承的零星记载中,似乎提到过一个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宗门,其标志就是“心灯映星”!
难道这凌霄宗,与那上古心灯炼制者所在的宗门,有所渊源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