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黄氏把钱秀儿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——姑娘端着麦乳精碗的手指不再紧绷,垂着的眼尾带着点柔和的弧度,连之前稍显拘谨的坐姿都放松了些。她知道火候彻底到了,忙用围裙擦了擦手,往王媒婆身边凑了凑,特意把声音提得平稳又有力,确保屋里每个角落都能听清:“他王婶,咱都是街坊里道的爽快人,不绕那些虚头巴脑的弯子。只要秀儿和大茂看对眼,这婚事能成,我们许家一口价,出五十块彩礼!”说这话时,她下巴微微扬起,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底气——这点钱对许家来说不算啥,能给儿子拴住个踏实媳妇才是正经。
“五十块?”王媒婆吓得手一抖,手里的粗瓷茶杯“咚”地磕在八仙桌沿上,茶渍溅出一小片。她惊得直拍大腿,声调都拔高了八度:“我的老天爷,许家嫂子您这是下了血本啊!”这话像颗炸雷,在逼仄的西厢房里轰然炸开——在场的人都清楚这数字有多惊人:当年贾东旭娶秦淮如,贾张氏哭天抢地说掏空家底,最后也只凑了十块彩礼,还是掺了不少粮票顶数的;就是现在四九城的干部家庭,娶媳妇彩礼能到二十块,都足够在街坊里摆三天威风。五十块,说是能砸晕人的天价,一点都不夸张。
钱秀儿端碗的手猛地一紧,温热的麦乳精顺着碗沿滑下来,烫得她指尖发麻都没察觉。她脑子里瞬间像过电影似的,闪过通县老家那三间漏风的土坯房,闪过大哥磨破了底的布鞋——他跟邻村姑娘订亲,对方催了三次彩礼都没凑齐;闪过二哥蹲在门槛上抽烟的愁脸,还有妹妹冬天冻得红肿开裂的小手,连块像样的冻疮膏都用不起。这五十块,不光能让大哥风风光光订亲,连二哥的彩礼都能凑出大半,弟弟下半年的学费更是稳稳当当。她垂着眼,长长的睫毛颤了颤,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,那点因“嫁去城里”的忐忑,全被彩礼带来的踏实感压了下去,对这门亲事的满意,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。
可这95号四合院的日子,从来都容不得谁家独美,尤其容不得许家独美。许富贵没搬走时,仗着是娄半城身边的红人,逢年过节总收到不少礼品,许黄氏拎着腊肉走过院儿,都要特意把油光蹭到贾张氏眼前;买豆腐时闫埠贵跟摊主讨价还价,她却掏出钱就买,还故意说“差两毛不算啥”;就连傻柱给聋老太太送菜,许家都少搭茬,仿佛“我们家条件好”的架子,刻在了骨子里。
虽说没明着得罪人,却把街坊的嫉妒心都悄悄勾了起来。如今许大茂名声烂了,本该是众人看笑话的时候,偏偏他还能娶上这么水灵的姑娘,掏得出天价彩礼,那些压在心里的不痛快,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口子。
最坐不住的就是闫埠贵。他刚才拉着王媒婆的袖子,唾沫横飞地说自家老大闫解成的好处——虽说只是街道工厂的临时工,但胜在老实,从没犯过作风问题,结果被王媒婆一句“先应了许家,不能砸招牌”堵得哑口无言。本就憋了一肚子火,这会儿趴在自家院墙上,看见许家西厢房里钱秀儿眉眼带笑的模样,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:这么好的姑娘,要是真嫁给许大茂那个浑蛋,不光自家老大的婚事更没指望,以后许家在院里的气焰,岂不是又要涨起来?他攥着烟袋锅子,烟丝都撒了半袋,一个主意渐渐冒了头。
闫埠贵猫着腰绕到后院,特意选了许家后窗斜对角的墙根蹲下——这里有棵老槐树挡着,看着像无意歇脚,声音却能顺着窗缝飘进西厢房,刚好够屋里人听清。他眼角余光瞥见傻柱正蹲在廊下抽旱烟,烟圈吐得慢悠悠的,立刻清了清嗓子,扬着声搭话,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:“柱子,你说这事儿邪乎不邪乎?有的人前阵子刚因为钻暗门子被抓进局子,拘留半个月才放出来,轧钢厂的处分通报全厂区都听见了,这才几天啊,就有媒婆带着这么水灵的姑娘上门相亲,这不是把人家好姑娘往火坑里推吗?”他故意顿了顿,怕屋里人听不清,又补了句,“咱四合院的老邻居,真该提醒提醒姑娘,别被彩礼蒙了眼!”
傻柱皱着眉刚要开口阻拦——他虽看不惯许大茂,却也觉得不该这么明着毁人家亲事,传出去像他小肚鸡肠公报私仇。可话还没到嘴边,就听见西厢房里传来“哐当”一声脆响——钱秀儿手里的搪瓷碗掉在了青砖地上,碗沿摔出个豁口,麦乳精混着碎瓷片洒了一地,奶白色的液体顺着砖缝流开,溅脏了她那件仅有的浅粉袄子,看着格外刺眼。
傻柱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狠狠吸了口烟。他不是没想过给许大茂添堵——当年许大茂三次搅黄他的相亲,在厂里散播他“手脚不干净”的谣言,这笔账他记着呢。可他想的是私下提醒钱秀儿,或是等两人处得差不多了再“不经意”说漏嘴,从没打算像闫埠贵这样,明着在人家相亲时捅刀子,还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。
这老小子,摆明了是不想一个人扛许家的怒火,故意把他扯进去!傻柱气得把烟屁股往地上一碾,刚要起身跟闫埠贵理论,就听见西厢房里传来许黄氏的骂声。
屋内的四个人,脸色瞬间变得五花八门,像打翻了染缸。许黄氏脸上的笑僵得像块硬面团,嘴角还扯着弧度,眼睛却瞪得溜圆,猛地站起身就往後窗冲,手里的帕子攥得变形,嘴里骂骂咧咧:“哪个缺德的在外面嚼舌根!丧门星,盼着我们家不好是不是!”
王媒婆急得满头冒汗,鬓角的碎发都黏在了脸上,伸手就想去拉钱秀儿的手,声音都带着颤:“秀儿,你别听外面瞎说,那都是……都是旁人瞎传的,大茂就是年轻,犯了点小错,不算啥大事!”可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没底气,之前编的“年轻犯点小错”,在“暗门子被抓”这几个字面前,连半句都站不住脚,钱秀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,躲开了她的触碰。
许大茂的脸“唰”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,从脸颊红到脖子根,又羞又怒,胸膛剧烈起伏着,猛地一拍桌子就要往外冲,嘴里吼着:“闫埠贵你个老东西,我跟你拼了!”却被许黄氏死死拽住胳膊,她力气大得惊人,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:“你出去干啥?越闹越说不清!”许大茂挣了两下没挣开,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后窗方向,眼睛里全是红血丝,耳朵里像有擂鼓似的,嗡嗡作响——他最怕的事,最想瞒着的丑事,还是被人当众捅了出来,连一点体面都没留给他。
钱秀儿的脸早已没了血色,比她身上的浅粉袄子还要白,嘴唇都抿得发乌。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,刚才因五十块彩礼升起的欢喜,此刻全变成了冰冷的恐慌,顺着脊椎往下淌。
她在乡下虽单纯,却也听村里老人说过“暗门子”代表着啥——那是作风不正的烂名声,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,嫁过去不仅自己要被街坊戳脊梁骨,连将来生了孩子,都要被人指着鼻子说“你爹是嫖娼被抓过的”。
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,指节抵着大腿,疼得发麻都没感觉,刚才还亮闪闪的眼睛,瞬间像蒙了层灰,彻底没了光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