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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趣网 > 其他类型 > 瓦盆村 > 第264章 月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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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铁蛋病了。

不是身体上的病,是心病。他晚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,一闭上眼,就是磨坊里那场混杂着火和泪水的撕扯。他白天在窑厂里干活,力气使得比谁都大,人却越来越沉默。

春花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偷偷去求了刘三奶。

“三奶,您给瞧瞧吧,铁蛋他这是咋了?像是中了邪。”

刘三奶什么也没说,只是给了春花一小包晒干的花子,让她熬水给赵铁蛋喝,说能“安神”。

那天夜里,赵铁蛋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。他喝了春花熬的药,心里却依旧烧得慌,他再也躺不住,披上衣服,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家门。

他没有去河边,也没有去磨坊的废墟,而是不知不觉地,走到了刘三奶家的老屋前。

院门虚掩着,里面没有光。

他看到,刘三奶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那口老井旁,手里拿着一把扇子,慢慢地扇。

仿佛她知道他会来。

“睡不着?”刘三奶没有回头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。

“嗯。”赵铁蛋走进去,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。

“心里的火太旺,烧得慌吧?”刘三奶说。

赵铁蛋不说话,在这个老人面前,他觉得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。

“坐吧。”刘三奶指了指旁边的石凳。

赵铁蛋依言坐下,两人对着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,沉默了很久。

“三奶,”赵铁蛋终于开口,“你说,一个人要是想一个不该想的人,是不是……有罪?”

他问出了那个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问题。

刘三奶没有直接回答,她拿起井边的一个小木桶,用绳子拴着,缓缓放进井里,打上来半桶水。

月光下,井水清澈冰冷,倒映着天上的月亮。

“你看这井里的月亮,”刘三奶说,“天上的月亮,只有一个,可这天底下,有几口井,就有几个月亮。你说,哪个是真,哪个是假?”

赵铁蛋愣住了,他没明白三奶的意思。

“人心呐,就像这井。”刘三奶用木勺舀起一勺水,慢慢地喝了一口,“有深有浅,有浑有清,你往里面看,看到的是天上的月亮,还是自个儿的影子,只有你自己知道。”

她放下木勺,转过头,那双在黑夜里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,仿佛能看穿赵铁蛋所有的心事。

“至于罪过……”她笑了笑,“这天底下,庄稼长在地里,鱼儿游在水里,鸟儿飞在天上,都是各走各的路,各认各的命。一棵向日葵,非要去长在背阴坡,那是跟自个儿过不去,是苦。可你要是问它有罪没罪,那得去问老天爷,问咱这些土里刨食的人,没用。”

赵铁蛋的心,像是被这番话说得松动了一块。

“可是……可是我……”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,“春花,我对不起她和孩子,我还……我还嫉妒,我恨……我快被这些念头逼疯了。”

“那是你的井里,水满了,要溢出来了。”刘三奶说得很平静,“水满了,是好事,说明你这口井不是口枯井。可你要是不想个法子,把水舀出去些,或者把井挖得再深些,那迟早要把自家的田给淹了。”

她指了指赵铁蛋的心口:“你这口井,挖得还不够深。”

“我该怎么办?”赵铁蛋像个迷路的孩子,无助地问。

刘三奶站起身,走到院子的一角,从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上,掐下两片叶子,递给赵铁蛋。

“嚼了。”她说。

赵铁蛋接过来,放进嘴里。一股极苦、极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上炸开,苦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。

“苦吧?”刘三奶问。

赵铁蛋点点头。

“等这股苦劲儿过去了,你再尝尝,嘴里是不是有回甘?”

赵铁蛋忍着那股苦味,过了一会儿,果然,一股清甜的、草木的味道,从喉咙深处慢慢地泛了上来。

“人这一辈子,跟嚼这叶子一个道理。”刘三奶说,“谁都得尝点穿心烂肺的苦,才能品出那么一丝半点儿的回甘,你现在,就是在尝那口最苦的。”

她拍了拍赵铁蛋的肩膀。

“我的儿,”她的声音还就像小时候安慰他一样,“你是个好孩子。你心里的那点火,别让它把你自个儿烧成灰,也别让它去燎了别人家的房,你就让它在心里亮着,当一盏灯。”

“一盏灯?”

“对,”刘三奶看着天上的月亮,悠悠地说,“天黑了,路不好走。心里有盏灯,至少,不会让自个儿摔进井里。”

赵铁蛋没再说话。

他坐在那口老井旁,把那两片叶子,连同那股穿心的苦和最后的回甘,一起咽了下去。

他觉得,心里那团烧得他日夜不宁的火,似乎没有那么烫了。它还在,但它慢慢地、慢慢地,沉了下去,变成了一盏只照亮方寸之地的……灯。

当他离开时,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