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自幼被父亲以最严苛的标准教导,恪守礼法,专心向学,身边接触的女子不是家中姐妹便是规行矩步的闺秀,何曾见过这般鲜活灵动的少女。
而且,她竟然成了他的妹妹。
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涌起一种陌生又奇异的情绪。
“礼肃,你妹妹初来乍到,对府中不熟,你若有空,便带她四处走走,熟悉熟悉环境。”秦怀仁吩咐道。
秦礼肃立刻应下:“是,父亲。”
白柚眼睛一亮:“那太好了!有劳兄长。”
秦礼肃看着她雀跃的模样,严肃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松动了一分。
“妹妹请随我来。”
秦礼肃果然是个极其称职的向导。
他带着白柚从漱玉轩开始,将秦府前院后院、花园书房、甚至小厨房的位置都一一指给她看,讲解得条理清晰,声音平稳。
只是他始终与白柚保持着一步的距离,目不斜视,神情专注,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公务。
白柚跟在他身侧,听得认真,时不时发问。
“兄长,那边是什么院子?”
“那是藏书阁,父亲收集了不少典籍。”
“哇,我可以去看吗?”
“……自然可以,只是需爱惜书籍。”
“那边的小池塘里有鱼吗?”
“有,养了些锦鲤。”
“我可以喂它们吗?”
“……可以,但莫要喂太多。”
她问什么,秦礼肃便答什么,一板一眼,绝不多言。
白柚也不觉得无趣,反而觉得这位严肃的兄长有点可爱。
白柚在秦府住了两日。
短短两日,秦府上下便都知道了,新来的这位清乐县主,是个讨人喜欢的主儿。
她见到秦怀仁,会笑盈盈地赞一句“义父今日这身衣裳真衬气度”,哄得素来严肃的尚书大人眼角都柔和几分。
对着秦夫人,更是亲昵又贴心,还会带着自己新做的插瓶鲜花,摆在秦夫人案头,说是“给义母解解乏”。
她不像寻常闺秀整日待在房里,秦府上下常能看见她的身影。
有时在回廊下逗弄秦夫人养的那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,用小鱼干引得那猫儿围着她打转,她笑起来的声音清脆如银铃。
有时会去小厨房,好奇地看厨娘做点心,哄得掌勺嬷嬷眉开眼笑,特意给她多蒸一笼爱吃的桂花米糕。
她就像一阵带着花香的春风,悄无声息地吹遍了秦府的每个角落,所过之处,留下的都是笑意与暖意。
短短两日,秦府上下从主子到仆役,提起“县主小姐”或“灵柚姑娘”,语气里都是掩不住的喜爱。
秦夫人欢喜得不得了,拉着秦怀仁私下里说:
“老爷,你说咱们是不是捡到宝了?灵柚这孩子,贴心又懂事,比我想的还要好。”
秦怀仁捋着短须,眼中也带着满意:
“此女性情灵透,知进退,懂分寸,又不失天真烂漫,确是难得。太后与皇上眼光独到。”
他顿了顿,又道:“只是她身份特殊,又与几位殿下关系微妙,日后还需你多加引导,莫让她行差踏错。”
秦夫人点头:“老爷放心,我省得,我看灵柚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。”
而这两日里,变化最大的,或许是秦礼肃。
他依旧恪守着礼法,与白柚保持着适当的距离。
但他发现,自己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,在这位新认的妹妹面前,似乎越来越难以维持严肃。
他午后在书房温书,白柚会端着一碟子栗子糕溜进来,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的矮榻上,自己剥栗子糕吃。
偶尔他会从书卷中抬起头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,看她唇边沾了糕点碎屑而不自知,看她因烫手而对着指尖轻轻吹气的娇憨模样。
每当这时,他就会迅速收回目光,重新投向书卷,只是心跳会比平时快上些许,耳根也会悄悄发热。
第二日夜里,漱玉轩。
白柚沐浴过后,穿着一身轻软的藕荷色寝衣,正坐在镜前由小莲替她绞干湿发。
小莲动作轻柔,用软巾细细擦拭着她的发丝。
忽然,窗棂处传来极细微的“咔哒”一声,像是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。
小莲动作一顿,疑惑地望向窗户。
白柚却像是没听见,懒洋洋地吩咐:
“小莲,我有些渴了,去小厨房帮我端碗杏仁露来,要温的。”
“是,姑娘。”小莲不疑有他,放下软巾,转身出了门,仔细将房门带上。
屋内只剩下白柚一人。
她缓缓睁开眼,望向窗边。
下一刻,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夜风般无声无息地自窗外滑入,落地时轻得几乎没有声响。
花俞沢站定身形,目光第一时间便锁住了镜前的少女。
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,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线条,墨发用同色发带束起。
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容在烛光下半明半暗,那双暗紫色的眼眸深邃得像化不开的浓夜,正沉沉地凝视着她。
白柚转过头,对上他的目光,露出柔软而真实的笑意。
“东家。”她声音轻轻的,带着沐浴后的微哑,“你来了。”
花俞沢站在原地,没有立刻走近。
他就那样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她。
她整个人像一朵在夜色里悄然绽放的睡莲,带着氤氲的水汽和毫不设防的柔软。
花俞沢的心,被这画面狠狠撞了一下。
喉结无声地滚动,他迈开脚步,朝她走去。
他的步伐不疾不徐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
他在她面前停下,垂眸。
“嗯,来了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许多。
他伸出手,宽大的手掌覆上她半湿的长发,感受着那冰凉顺滑的触感。
“怎么不把头发擦干?”他问。
他的指尖拢起一缕湿发,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发梢的水珠。
白柚任由他把玩自己的头发,身体微微放松。
“小莲刚擦到一半,东家就来了。”她声音懒洋洋的。
“知道我今晚会来?”他问,目光落在她映在镜中的侧脸上。
“不知道。”白柚摇头,发丝蹭过他的手心,“但我想,东家一定会来看我的。”
她仰起头看他,狐狸眼里水光盈盈。
“月妩很想东家。”
她说着,伸出手臂环上他的腰,脸颊贴着他劲装下紧实的腹部。
“在秦府也很好,义父义母待我很好,兄长也很照顾我……可是,没有东家。”
她的声音闷在他怀里。
“没有东家抱着睡,晚上都睡不踏实。”
花俞沢弯下腰,抱着她,将她轻轻放在铺着柔软锦被的床上,单膝跪在床沿,俯身看她。
这个姿势让他与她几乎平视,暗紫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她眼底。
“想我?”他重复着她的话,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。
“嗯。”白柚点头,眼神专注而坦荡,“很想。”
花俞沢维持着俯身的姿势,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沉沉望着她。
白柚抬起手,指尖轻轻抚过他紧抿的唇线。
“东家生气了吗?气月妩这两日没去找你?”
“我是在生气。”
他直起身,却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在床沿的姿势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“气皇帝这么快就想把你塞给萧殷。”他语气平静,眼底却暗流汹涌,“气太后乐见其成,气这满京城的人,都觉得你与他般配。”
白柚躺在床上,仰望着他。
她勾住他的脖颈,微微用力将他拉向自己。
花俞沢顺着她的力道俯身,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。
白柚仰起脸,在他紧抿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。
柔软,温存,只是单纯的安抚。
“他们想是他们的事。”她松开他的唇,声音清晰而坚定,“我不同意,他们拿我也没办法。”
“你不同意?”花俞沢目光紧锁着她,“那你待如何?抗旨?”
白柚狐狸眼里漾开一点娇蛮又无畏的笑意。
“抗旨就抗旨呀。”
“月妩现在是清乐县主了,有食邑,有府邸,还有太后娘娘撑腰。就算抗旨,皇上还能杀了我不成?”
“胡说。”他声音低哑,带着警告,“抗旨是死罪,纵有太后回护,也断无可能安然无恙。”
白柚却满不在乎,她甚至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,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:
“那东家带我走呀。”
“东家不是很有本事吗?带我离开京城,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,谁也管不着我们。”
花俞沢身体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离开这权谋倾轧的京城,远离萧恪的暴戾,萧殷的算计,容清绝的窥探……只有他和她。
这个念头带来一阵强烈的渴望。
但心头那阵悸动很快被更冰冷的现实压下。
“阿柚,”他喉结滚动,声音比方才更哑,“你知道我走不了。”
他的根须早已深深扎进这片权欲的土壤,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