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为正的指尖在红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着，屏幕上正滚动着各区域经理发来的战报：
老张面馆连夜撕下了京西海报，李记烧烤的京西店铺已显示“休息中”，西湖边的奶茶铺后台解除了限制，正忙着补传今日的特价活动。
他端起青瓷茶杯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后的眼神，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。
“徐总，城南片区的数据出来了。”助理推门进来，将一份报表放在桌上，“京西的新增商户量比昨天降了67%，现有商户里三成已经下架，剩下的也基本隐藏了店铺标识。”
徐为正没看报表，只是嗯了一声：“知道了。让法务部把那份《合作生态维护白皮书》发出去，重点标红‘独家合作商户流量倾斜政策’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再给各区域经理开个视频会，强调‘自愿选择’的重要性——咱们从不强迫商户，只是把选择权和对应的后果讲清楚而已。”
助理应声退下，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。徐为正打开加密通讯录，找到那个备注着“曾”的号码。电话接通的瞬间，他脸上的严肃便褪成了熟稔的笑意：“曾总，忙呢？”
“刚结束晨会，”曾庆阳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，“你们每团这手‘恢复佣金’玩得够绝啊，我这后台都炸了，商户天天来问是不是也要跟着涨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徐为正轻笑，“你那边冻结押金的招，不也让京西在杭城的拓展停滞了？”
他话锋一转，“不过商户这边只是前哨战，真正的要害还在下游。”
曾庆阳沉默片刻，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：“你是说骑手？”
“聪明。”徐为正往椅背上一靠，“商户端我们能卡住，但京西那两百亿不是纸糊的，他们要是砸钱补贴骑手，总能找到人送单。咱们得从根上断了这条路。”
“你想怎么做？”曾庆阳的声音警惕起来，“骑手都是外包的，既不属于每团也不属于饿了吧，他们注册七八个平台账号，谁的单子价高接谁的，咱们管不着。”
“管不着，但能劝。”徐为正的语气慢悠悠的，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，
“你我都清楚，这些骑手看着自由，其实命脉捏在咱们手里。他们每天接的单里，七八成来自你我两家，京西那点量，撑不起他们的收入。”
曾庆阳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：“你的意思是……让他们不接京西的单？这怕不是违规？《反垄断法》盯着呢。”
“所以不能明着来。”徐为正拿起桌上的钢笔，在便签纸上画了个圈，“咱们不搞封杀，只是‘提醒’。让各地的配送合作商跟骑手们透个气——现在市场乱，有些新平台的订单地址模糊，配送路线复杂，容易超时被罚；
而且新平台的结算系统不稳定，万一跑了单拿不到钱，得不偿失。”
他笔尖一顿，在圈里点了个黑点：“再跟他们算笔账：一个骑手一天能跑40单，接10单京西的，就得少接10单咱们的。咱们的单子每单均价6块，京西就算补贴到8块，10单也就多赚20块。
但要是被咱们的系统标记为‘偏好新平台’，以后优质单、远距离单都轮不到他，损失的可不是这20块。”
“这跟直接威胁有什么区别？”曾庆阳的声音里带着犹豫，“万一被捅出去，媒体能把咱们喷死。”
“区别在于，咱们从没说过‘不准接’。”徐为正的语气陡然加重，“咱们只是‘建议’他们权衡利弊。你想想，那些骑手风里来雨里去，图什么？不就图个稳定收入吗？
咱们给他们指条明路——安安稳稳接咱们的单，收入有保障；非要去碰那些没根基的新平台，风险自担。换作是你，你怎么选？”
电话那头传来翻动文件的沙沙声，过了约莫两分钟，曾庆阳才开口：“配送合作商那边倒是能说上话，毕竟他们的服务费里，咱们两家占了九成。但骑手群体鱼龙混杂，万一有人硬顶呢？”
“硬顶的能有几个？”徐为正笑了，“咱们先从头部骑手开始‘谈心’。那些月入过万的金牌骑手，都是靠咱们的优质单堆起来的，他们比谁都清楚该站在哪边。
只要他们不接，中小骑手自然跟着走。至于少数想搞特殊的，不用咱们动手，合作商有的是办法——比如系统派单时‘不小心’把他们的路线绕远三公里，或者‘临时’调整他们的配送范围。”
他停顿了几秒，补充道：“再说了，咱们又不是让他们彻底断绝京西。他们想接可以接，但接了就得承担后果——这叫自由选择，懂吗？就像咱们对商户说的，‘你可以选京西，但我们也可以不给你优惠佣金’，道理是一样的。”
曾庆阳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，徐为正能想象到他在那头点头的样子。
“我担心的是合规性，”他最后挣扎了一句，“去年那起‘二选一’的罚款，饿了吧可是交了不少。”
“此一时彼一时。”徐为正站起身，走到落地窗前，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，“那时候是明着签独家协议，现在咱们连纸面通知都没有，全是‘口头建议’。
骑手愿意听，是他们自己的判断；商户愿意留，是他们权衡后的选择。就算有人告，咱们拿得出证据吗？”
他转过身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：“庆阳，这行咱们做了十年，什么风浪没见过？京西外卖想凭着两百亿就改写规则？没那么容易。
他们砸钱抢商户，咱们就守住流量；他们补贴抢骑手，咱们就守住配送网络。等他们的钱烧得差不多了，这些商户和骑手，最后还得回到咱们身边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，随即是曾庆阳略显疲惫的声音：“行吧，我让配送部的人跟合作商对接。但丑话说在前头，一旦出了岔子，咱们得统一口径。”
“放心，”徐为正的笑意更深了，“就说这是市场自然选择的结果。”
挂了电话，徐为正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，端起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。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，他却觉得格外清醒。
他知道，这步棋走出去，必定会掀起更大的波澜，但他别无选择。外卖市场的蛋糕就这么大，京西想从美团嘴里抢食，就得有被反噬的觉悟。
半小时后，饿了吧配送事业部的工作群里，一条指令被迅速置顶：“近期发现部分新平台订单存在结算风险，各合作商需向骑手做好风险提示，引导骑手优先选择稳定合规的配送渠道。”
与此同时，美团的骑手App首页弹出一条温馨提示：“为保障您的收入稳定，系统将优先为专注服务优质平台的骑手分配高价值订单。”
城市的角落里，骑着电动车的骑手们还在路口等红灯，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不同平台的派单提示。
他们还不知道，一场无形的围猎已经悄然展开——不是针对某个平台，而是针对他们看似自由的选择权。
李师傅是个老骑手，手机里装着四个外卖App，每天哪个平台的单子多就跑哪个。
这天早上，他刚接了两单京西的早餐单，合作商的电话就打了进来。“老李啊，”
电话那头的调度员语气热络，“刚才系统提示你接了新平台的单？不是哥说你，那平台的单子看着价高，可昨天有个骑手送完单，三天了还没结算，客服都打不通。”
李师傅皱了皱眉：“不能吧？我这两单已经结了。”
“那是运气好。”调度员话锋一转，“再说了，你最近每团的活跃度降了不少，优质单都快轮不到你了。
昨天张哥光跑每团，一天就赚了三百多，你这又接这个又接那个，反而落得两头空。”
电话挂断时，李师傅刚到早餐店取餐。他看着手机里京西平台弹出的“再接3单奖励20元”的提示，又瞥了眼每团App上那个闪烁的“优质单优先”标识，手指悬在屏幕上方，迟迟没能落下。
街对面的早餐店里，老板正忙着把刚打印好的“每团专享优惠”海报贴在最显眼的位置，昨天刚挂上去的京西二维码，已经被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。
阳光穿过玻璃门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，却照不进这城市清晨里无声的博弈。
徐为正坐在办公室里，看着后台实时更新的骑手接单数据——京西的订单完成率正在以每小时12%的速度下降。他拿起手机，给曾庆阳发了条消息：“看来，大家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。”
屏幕那头很快回了个“握手”的表情。